國王陛下未能在軍隊開拔之日出面。

清晨薄霧起，艾德公爵站在城牆上，看着下方平原延綿，逐漸遠離帝都城的守衛軍，還有普雷斯頓家族撤走的大部分鐵衛軍，前往遙遠的北境。

率領軍隊的蘭斯洛特勒住缰繩回頭，坐落高地的紅色都城，在如紗薄霧裡，蜿蜒城牆，形狀似一頭怪物。

藏着許多怪物的城堡。

人類軀體，怪物靈魂。

…

天邊亮起一絲晨光，房間裡升起一團火的托莫以為外面太陽升起來了，放下熬住湯藥的木勺，走出去後，發覺又不是真正的太陽光。

陰冷雲層，反射在玻璃渣上的光，是冷的。

霍斯頓大人被關押在宮廷外，遠離王宮，一同關押在此的還有從城外被逮捕的暴民。

判處死刑犯的暴民，像是被畜牲一樣關押在漆黑牢，極其狹窄的鐵籠子裡，昨夜降了一場冷雨，地面污水橫流，雜草叢生的角落裡有幾個洞，灰毛老鼠進進出出。病情蔓延，死在牢裡的暴民因為無人看管，被老鼠啃食，一半白骨一半腐爛的屍體，臭氣熏天，被雨水浸泡後，更是無人靠近。

很明顯，霍斯頓大人不同于尋常人，光是一身本事就叫他能在這吃人的老鼠窩裡安然無恙。除了衣袍殘破了些，他坐在那裡，身後黑得發烏的牆壁上深深刻下一些字迹，托莫認出那是些禱告。

死亡和罪惡摧殘肆虐人間

地獄向人們敞開大門

救世主降臨

遭背叛

經苦痛

是為背負

是為承受

…

托莫讀着牆上可以看到的那幾行字，下面的是被坐着的霍斯頓大人擋住了，他落下視線，霍斯頓大人也注意到他來了。

那樣的眼神變化，托莫知道，霍斯頓大人已經了解到，是誰讓他落入這樣的局面。

霍斯頓大人沉寂一會，慢慢開口道，“昨晚的雷聲真大，閃電雷鳴，陛下睡得好嗎？”

托莫：“不好。”

霍斯頓大人微微淺笑，“我聽說陛下病了，你去看了嗎？”

“陛下身體康健。”托莫從他臉上的笑容移開，将湯罐放在了地上，“有許多人牽挂。”

霍斯頓看着他從罐裡倒了一碗藥，放下了自己面前，黑藍色液體，散發着一些迷惑人的香氣，而醫術超群的霍斯頓大人則是聞到了那最底下一層死亡的氣味。

“如果是陛下的命令，我會照做，如果不是——”霍斯頓大人臉上露出一個古怪的笑容，“你是我的徒弟，我會親自寫你的墓志銘。”

“這是神的指示。”

托莫處驚不變，湯藥往前推，碰到鐵籠時，瓷碗應聲碎裂，随即裝藥的瓦罐也炸開。

碎瓦片劃傷了托莫的手掌，黑血滴落，混合了牢底的烏黑，托莫垂下眼睫，捂住傷手，聽到頭頂傳來霍斯頓大人的聲音。

“神明不曾認可你，從來不關照你。你的生命本該在那個時候結束，卻自私地違背神的指示。”

“你将受到祂的懲罰。”

“别走神，神在凝望着你。”

……

哥忒修斯希望得到翼龍主上的青睐，但他發現這很難，特别當他發現巫大人已經取得了主上大人的信賴，國王陛下那種混合了冰寒與火焰的氣息……更加濃郁。

按照人類的标準來說，已經有了對象。

在翼龍族眼裡，翼龍主上不再是他們可以随便觊觎的存在。

一身黑袍的巫大人領着衆翼龍族去側面的通風大廳時，麥恩悄悄留下，來到主上大人的床邊。

國王寝宮又是毀了一次，被雷電擊得粉碎，當盛淵醒來時已經換了個地方。

身下的床鋪柔軟得貼合他的體膚，以往總是感到刺痛難耐的布料，現在是覺得舒适，溫和——因為身體得到了最需要的安撫，周圍一切都看起來順眼多了，體内躁動的赤焰也靜靜安眠，靈體也更加安适。

一切都合适極了。

來到這個世界，從來沒有如此合适過。

麥恩走到翼龍主上跟前，越是靠近，越是吃驚。不怪他，實在是此刻主上大人的模樣，遠遠超出他所預料的期待。

盛淵聽到動靜，擡起頭來，看到了站在不遠處的小小翼龍族。

作為翼龍族最完美的存在，伯格利亞經曆千年之前的浩劫之後，就逐漸悄無聲息的隐匿了。就在翼龍族凋零，似是要就此滅亡之際，翼龍主上重現人世時，所有翼龍族都獲悉一個真知——翼龍族的真神降臨的真知——翼龍主上将會帶領翼龍族獲得新生。

看着主上大人那平靜而柔和的目光，麥恩俯身慢慢跪下，聽到上面傳來的聲音，麥恩渾身震了一下。

那聲音空靈飄渺，溫和而有力，極具穿透力般，像是一根羽毛落在身上，一滴靈水掃過額頭，如得福澤。

麥恩顫顫擡起臉，看到對他伸出雙手的主上大人。

“過來我身邊。”

麥恩膝行至床邊，怯怯看近在咫尺的主上面孔，他感到手腳發麻，嗓音也被堵住了一樣發不出聲。

盛淵穿着一身潔白如行雲流水般絲滑睡袍，一頭銀發瀑布般傾瀉而下，披散在雙肩，身側，靜靜浮動在腳邊，他淡淡紅暈臉上帶着一絲安适的微笑，唇角微微翹着，似乎是被麥恩這副窘迫害羞的模樣逗笑了。

在房裡安置的夜明珠照耀下，細窄豎瞳，眼仁像是石榴籽那般，透着溫潤的紅光。

“我看起來很奇怪嗎？”

麥恩聽到他的笑聲，感到心底一陣發麻，酥麻蔓延至全身，他幾乎要哭出來，“主上……”

“怎麼哭了？”溫柔的聲音透着一些憐惜，“俊俏臉蛋都哭花了。”

麥恩無法言說此時自己的心情，本來的，他應該高興的，翼龍族的希望就在于此，翼龍族主上承載着繁衍後代的任務，如果願意，他們也可以獲得主上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