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覺到主人異動的黑豹，早已經載着瑪莎閃電般竄跑出去，徒留他一人在這裡。
在夜雨裡等，等到腿腳都有些麻木了，弗雷德才晃晃柱起一根拐杖，朝着王宮而去。
硝煙彌漫在暗淡天光上頭，陰慘慘的煙霧，徘徊不去，所到之處盡是殘璧斷垣，屍體遍野。
塔塔——拐杖杵打地面的聲音，似乎都可以沿着空曠的街道直至盡頭。
夜晚的巨大喧嚣，在天光微亮之時，有了停歇的趨勢。
冷風潇潇雨未歇，燒了一夜的大火，終于在孜孜不倦的雨勢裡，逐漸缺少活氣，氣焰慢慢被壓制下去，化作一縷縷灰煙。
街道沖刷下來的血水進入洩洪的下水道。
弗雷德來到王宮時，看到正在清理災後戰場的灰袍修士們，他們拖走那些屍體，取來井水，提着水桶，沖洗那些血污。
帝都城似是一下子空了。
在那些貴族率領軍隊離去後，平民病的病，死的死，好像如今殘廢的他一個，在躲了一夜之後，成了站在街上的唯一一個幸存者。
“哥哥……”
瑪莎稚嫩細弱的聲音從一座已經倒塌的城牆後面傳來，弗雷德回神，尋聲過去，看到坐在碎塊岩石裡的布林登。
他坐在那裡，灰頭土臉，往常傲慢無禮的神情，見到誰都一副置之不理，像是時時刻刻都要耍點鬼腦筋，如今在臉上都沒有了。
布林登神情有些麻木，怔怔然，瑪莎搖晃他的手臂，擦拭他臉上的血迹，嗚咽呼喚他，“布林登，哥哥怎麼了，說話，你怎麼了，發生了什麼？”
布林登沒有說話的意思，瑪莎抱着他想要讓他站起來，布林登也沒有力氣一般，栽倒下去，瑪莎踉跄坐在泥濘地裡。
“哥哥，我要找哥哥嗚嗚……”瑪莎無助極了，她不知道該怎麼辦。
黑豹在這充滿血腥殘留的地方似乎有些興奮，低頭貓腰，在地上嗅來嗅去，又是跳到倒塌的城牆上去，踩着那些屍骨，細長有力的黑尾在空中輕輕甩動，時不時發出低吼和嗚嗚聲。
在嗅聞到某種氣味時，黑豹着重往裡面深挖了起來，在咬出來幾條纏繞着的藤條時，黑豹吐了吐口水，幹嘔了幾聲。
瑪莎看到那些藤蔓枝條，好似被某種東西撐爆了一樣，根莖盡數斷裂，衰敗枯萎，頹靡如爛泥。
“瑪莎，修士說，公爵大人和白袍聖子在神木林——”
弗雷德将修士的話轉告，瑪莎則對此沒有回應。
“我隻要哥哥。”
瑪莎很倔強，弗雷德對此隻有沉默。
計劃是他迫使瑪莎答應下來，隻要牽制住艾德公爵，有心懷仇恨的瑪麗王後，和明裡暗裡潛伏的守衛軍，帝都城遲早亂起來，不管是哪一方勢力侵入，混戰是不可避免的。
然而這次帝都城遭受的毀滅性打擊，也是弗雷德沒有預想到的。
形式一旦失控，就再也挽回不了了。
…
“你在什麼時候發現的？”
“公爵大人，還記得你為了保護帝都城安危設立的魔法陣嗎？”
“從那時起，你就開始準備了。”
“魔法陣隻是一個追蹤馭靈力的法器，它的作用就好像開戰時的鳴鐘警示，你看到了，它隻能在危機發生時預警，後果怎麼樣？”
“……損失嚴重。”
神木林裡，站在一顆巨大粗壯紅林下的公爵大人，身側是白袍聖子，紅林茂盛延綿，像是給這裡籠罩着一層暗淡無光的紅霧，白袍聖子周身浮動着紅光。
“法器終究是人的産物，所有強大能力，都是人賦予它的——”
“身為聖子，應不屬于任何一個家族，也不會聯合。”
“我知道，但我需要他們，以及你們的犧牲，這都是為了帝都城。”
艾德公爵發覺這很可笑，犧牲他們喬伊家族的人，聯合其他家族，搞掉他們的國王陛下，都隻是為了帝都城？
可現在的帝都城都變成什麼樣了？
身後的王宮已經塌陷一半，看不出原來富麗堂皇的模樣，王宮宮殿，除去穹頂聖堂，幾座廢棄塔樓，其餘都成了廢墟，那些死去士兵和平民的屍體都可以堆成山了。
艾德公爵冷眼看這個白袍聖子。
他覺得聖子是個瞎子，不僅瞎，還心狠手辣。
用這個死亡陷阱，把他的國王弟弟被逼到逃離帝都城，使他的喬伊家族侍衛盡數折損，這一切，都是因為普雷斯頓家族。
“帝都城不會永遠屬于你們。”
艾德公爵可以肯定，蘭斯洛特離開時，對他說的話，已經暗示了他的複仇之心。
“都是為了既得利益罷了，别擺出一副聖人的模樣。”
白袍聖子并沒有對艾德公爵的惡語相向産生其他情緒，他抓住了那些翼龍族，卻是叫為首的國王陛下，不——他聽到他們口中呼喚的名字——主上大人，讓他逃走了。
還有漏網之魚，還有潛在的危機。
“公爵大人，你了解艾歐裡亞嗎？”
艾德公爵冷聲答：“在這個世上，我是第二個更了解他的人。”
白袍聖子以為傲慢的公爵大人會說，他是最了解艾歐裡亞的人，“還有誰？”
艾德公爵拒絕回答這個問題。
這與他白袍聖子無關，與帝都城亦是無瓜葛。
他聽完了白袍聖子對于他所作所為的解釋，抓捕這段時日在帝都城興風作浪的翼龍族所做出的努力，喬伊公爵除了表達他自己的憤慨和不屑，卻對白袍聖子要追索的艾歐裡亞，選擇緘默
——即使翼龍族對國王陛下的熱衷，已經顯而易見，非同一般。
剛強堅毅的艾德公爵隻确認一點，因為看不下去帝都城内的自相殘殺，國王陛下才出手制止，進入了他們這些卑鄙家夥的陷阱裡。
那些藤蔓轟然炸開，碎成稀巴爛的地方，已經沒有國王的身影，顯然是有人幫助了他。
艾德公爵暗暗道，逃得好。
“他是艾歐裡亞，我們喬伊家族的火系馭靈師，老公爵親封的尼諾伯爵。”
除了這些既知身份，其餘者，他無可奉告。
白袍聖子靜默看着公爵大人冷漠離去。
靜谧的紅木林随風而動，發出莎莎聲。
湧動的紅霧如細紗網，像是給那白金面具之下，那無瞳色眼眸裡，覆蓋上一層紅色陰翳。
極盡變化，晦澀難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