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冷空氣吸進肺裡,清掃大殿的桑塔咳嗽了一聲,又連忙捂住嘴巴,往灰袍修士們的方向看。
寂靜空曠的正殿大廳内,排滿的白色蠟燭微微搖曳,輕聲誦讀諸神信義的修士們低頭,為死去的靈魂祈禱。
盤旋頭頂的白鴿咕咕叫着,空空蕩蕩大殿中央,下方隻站了白袍聖子。
他戴着不示世人的白金面具,閉着眼等待着,那些前來祈禱吊唁的人們,他的職責之一便是傳達人們對諸神的祈願。
不過沒有人前來。
大廳裡擦擦洗洗的老仆人,都是無家可歸隻能留在這裡求個溫飽地方的老流浪者。
帝都城的子民或是離開這個繁華卻也落敗的充滿争鬥與疾病的地方,遠離前往哪怕是破敗的鄉村,那裡也是寬闊的田野,廣闊的地界。
為什麼死守着帝都城不放呐,大陸那麼多地方,那麼多領土,随便哪一地方,不都是比現在這個誰也不知道屬于哪個勢力範圍的亂城好得多?
國王陛下都被趕走了。
這些人還在這裡,守着死人過日子。
有什麼趣。
桑塔努努嘴,扔下擦地的豬毛刷子,坐在斑駁裂玟的堅硬岩石地闆,看着那些白鴿子盤旋在大廳裡,心裡直流口水,肚子不合時宜地咕咕叫了起來。
那些白鴿子似是聽到了同伴的聲音,飛到他的身邊,對着他咕咕咕叫,圍着他打轉,親近同伴的白鴿子們沒想到可能會被攻擊,被猛然一伸手抓住的桑塔揪住翅膀,也隻是受驚地左右扭頭,眼睛無辜而茫然地眨了眨。
桑塔跳下來,抓着鴿子就要跑出殿外,準備炖湯烤派,塞一肚子的糙米,頂級美味!
剛踏到台階處的桑塔被攔住了。
準确的說是截停,他不能動彈,一位灰袍修士從他身後走來。
桑塔眼睜睜看着自己的飯被搶走,白鴿子拍了拍翅膀,咕咕叫着,灰袍貼着面頰為她安撫了情緒,然後放走了她。
被松開的桑塔一屁股坐在地上,憤恨扭頭,看那個走回去的灰袍修士。
大殿中央的白袍聖子不知何時睜開了眼,一雙無瞳色眼眸望來,看到他,桑塔被這一眼看得心裡哆嗦了一下,罵話也扼在喉嚨裡。
修士給他安排了新活,告訴他以後不許進大殿。
面前這座黑漆漆的鐵籠地牢,提着木桶的桑塔打了個寒噤。
這裡像是關着野獸的山洞,充斥着血腥氣和屍骨腐爛潮濕味道。
進去之後,桑塔發現,裡面是關了人。
之前在國王陛下身邊簇擁着的那些貴族子弟,現在被關押在這裡,像是被制服的野獸那樣匍匐,身上纏繞着比手腕粗的黑鐵鍊,他們似是陷入了一種不可抵抗的沉睡之中,随着身體起伏,呼吸沉重,蒼白泛青的可怕面容,在這陰暗地牢裡,看起來如同惡鬼一樣。
桑塔哆哆嗦嗦地放下自己提來的木桶,卻是手心濕滑,木桶脫落砸在地面,迸濺出一些水花。
這聲響驚動了沉睡的怪物們,桑塔看到幽暗裡睜開的一雙雙暗紅色眼睛,拼命捂住嘴巴才沒有尖叫出來,腿腳像是被嵌入地面,怎麼也拔不動。
“呼呼……人…來做什麼?”
怪物中間有人詢問,聲音沙啞低沉。
桑塔顫抖着手,從木桶裡舀了一勺水,吞咽着口水緩和嗓子裡的幹澀,“聖子…吩咐我為你們送水。”
圖斯特看到那木桶。
裡面沉澱的青色物質,混合了清水,在外表看一點也無害,哪知道喝進嘴裡,就一日一日令他們頭腦昏沉,嗜睡到如今什麼時間也不清醒了。
“陛下呢……陛下在哪裡?”
桑塔不知道為什麼,他們明明是貴族身份,卻淪落到這等地步,有國王陛下的親切優待,還會變成這樣。
“陛下離開了,誰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裡。”
桑塔有些沮喪。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的追尋也許隻是徒勞無功,為什麼一定要追來?在西海岸老老實實做他的旅店雜役小童不也挺好的?他是中了什麼邪?
主上大人下落不明?不,主上大人沒事,圖斯特沉沉眼眸裡混入了一些光亮。
他們能感應到,如果主上出了意外,他們任何人都不可能還安然在這裡陷入昏迷,一族主上颠覆,他們無一幸免。
主上無事,那就是最好的了。
圖斯特咳嗽起來,彎腰俯身,在鎖鍊的控制下,他站不起來,隻能雙臂撐起上身,抓着鐵籠對桑塔道,“你,希望找到陛下,是嗎?”
桑塔猶豫道,“是吧……”
圖斯特張開嘴巴,吐出長長的猩紅舌頭,上面沾染血液的一顆亮晶晶東西,咕噜噜滾到了桑塔腳下。
看他這個人類身體卻是吐出長長怪物舌頭,桑塔吓傻了,不知該做何反應。
“拿着,去找陛下……你會找到他,你會得到指引,但要小心!”圖斯特一張血口,牙齒之間粘連的血絲,叫他看起來面目猙獰極了。
“如果有任何另外一個人知道,這東西會像蛆蟲一樣鑽進你的腦子裡,吃掉你。”
桑塔感覺自己腦子裡已經擠滿了蟲子,他想吐又肚子裡空空,吐不出來,隻是餓瘦的面頰上,顯得有些大的眼睛裡,浸滿了淚水。
“為什麼要我去做…這種事?”
圖斯特拖着身上鎖鍊晃了晃,“看到了?我出不去,而且你說你想找陛下,難道你不希望找到陛下,讓他再次回到帝都城嗎?”
圖斯特想要求得同類贊同那樣,揚起頭,眼眸裡有些晶亮的東西在閃爍,“他可是國王陛下啊……怎麼可以流離失所?”
桑塔像是被這話觸動到,呆呆地蹲下身,撿起那沾血的東西,他語無倫次,“也許,我也不知道,可你這麼說,我就去試試吧……或許呢……”
桑塔站起來,看到圖斯特虛弱得趴回去,拽着鐵鍊的手臂也收不回去,被禁锢的身體蜷縮不了,隻痙攣着抽動。
桑塔小心擦拭這晶石表面的血迹,問他,“找到國王陛下,我要說什麼?”
“找到他,告訴他,”圖斯特眼睛紅紅的,眼底細碎的東西滾落出來,“我從沒有背叛。”
…
從地牢裡出來,桑塔提着木桶回去,領了自己的飯食,和那些擦地洗衣的老奴仆坐在一起。
他們不講話也不閑談,安靜的吃完東西又去做事,周圍很安靜,雜草叢生的牆根底下,風裡搖曳着一些白花,桑塔過去揪了一朵,手心裡就黏住了一些汁液。
桑塔決定離開。
首先他需要找點錢币做路費。
銅币,銀币,金币!這些東西在路上可太好使了,随便叫個人都會想要的。
往常森嚴的王宮已經沒有守衛了,他往常連靠近都不能,現在亂竄都沒有人管。
桑塔找到了一處最奢華的宮殿,看起來就是國王陛下住的地方,窗戶框碎了,挂毯織錦,雜亂無章地堆在角落,四壁蕭然,這裡還殘留屬于國王陛下的氣味,很獨特。
像是那個小學徒,不,小醫師說的。初始感覺很灼熱,會把人灼傷的那種痛感,再往深去,就慢慢地冷了,冷烈。
纏綿又疏離,讓人捉摸不透。
桑塔拉開一道金色窗簾,看到下面的花園,很奇特,帝都城處處衰敗,這裡的花草竟還沒有完全枯萎凋零,暴露在土壤外面的根莖還勉強支撐,在雪堆中瑟瑟發抖。
“可憐的東西,可憐的我!”
桑塔洩氣地坐在窗前,“陛下,您在哪裡啊——”
“這裡沒有國王陛下。”
背後忽然有一道聲音出現,回答了他。
桑塔頓了頓,猛然回過頭,發現是一個身穿白金盔甲的侍衛,在這裡都沒有多少活人的地方,還有個金甲鐵衛,多稀奇!
“你該離開。”金甲鐵衛說,聲音翁沉。
“好,好。”
桑塔看到他環佩的刀劍,小心地舉起雙手,腳下移動着,往遠離他站立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