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性情不同到即使外人也能察覺到,沒道理大人這樣慧眼如炬的看不出來,除非是已經洞悉一切,卻還是配合。
能讓大人做到這種地步,可以忍讓,可以親近,現在更是牽挂的人——
托莫不知道,這與自己之前從各處聽到的争論是否有關。
關于喬伊伯爵與普雷斯頓家族的殿下,兩人師出同門,卻始終不合——馭靈師都需要一個引門入戶的教導老師,作用非同小可,可喬伊伯爵和導師決裂,形同背叛,蘭斯洛特殿下便開始與喬伊家族對立。
當時還并不特意針對喬伊伯爵。
但之後發生的事情,蘭斯洛特殿下一反常态,特别是伯爵已經成為國王陛下,态度更甚惡劣,在駐紮大軍離去時,蘭斯洛特殿下還說了這樣一句話,“導師不會想見他。”
波洛——
托莫停了停腳步,擡頭看到已經解開鬥篷的大人,頭上的系帶抽走,銀發交織着,淩亂撩起的間隙,挂在脖子裡的一個東西展露出來。
一條細長的隐約閃現的銀鍊。
托莫凝神去看時,銀發落下來,又是消失不見那光點。
…
…
麥恩提着劍下山,看到站在山腳下冰凍河邊的劄羅,腳邊散落一些苞谷皮和種子,黑烏鴉在他手心裡啄食谷物。
“巫大人來了嗎,”麥恩環顧四周寂寥曠遠山野,“你應該告訴主上。”
“不,我沒見到他。”
劄羅淡漠的聲音散在有冰窟下流動的水流聲裡,有些模糊,“如果他還在乎,應該早來了。”
麥恩有些不理解,劄羅轉過身來,招呼他過去。
麥恩過去看到黑烏鴉掉在地上,它們撲棱着翅膀歪歪斜斜飛起,卻又重重摔在冰凍河流的冰面上,洇出的紅色,随着撲棱的羽毛淩亂塗抹,像是一幅畫。
劄羅很會作畫。
麥恩本來還在看,卻發覺那些黑烏鴉像是被折斷了翅膀那樣,站不起來,倒在冰面上,玻璃眼珠子停止了轉動。
僵死的群鴉,散落的黑羽,混合血迹,粗糙淩亂,看起來一團糟,可笑得一塌糊塗。
麥恩卻笑不出來,面色僵硬。
他忽然意識到哥忒修斯和劄羅做了個計,他們要套主上大人,哪怕有巫大人的存在。
他們也要準備鏟除巫大人,就像是這些黑烏鴉。
“主上大人是我們翼龍族的主上,每個人都有可能擁有他,而巫大人——他沒有資格。”
“師兄……”
麥恩的視線從那冰面的斑駁血迹,移到劄羅面上,眼底也充斥了血一樣的凝固物。
“你是瘋了嗎?”
被提醒身份的劄羅看起來仍是無所畏懼,他垂首,看着冰面上蔓延的血痕,聲音飄渺散與冷風裡。
“他沒有資格,因為他從來不屬于我們一族。”
…
…
水聲漸漸平息。
旅店裡壁爐燒着黑紅的木炭,橘紅色的餘溫隐隐散發着熱量。
等待着大人洗漱的托莫在外面靜坐,如黑夜般的明眸望着面前的火光,他希望借助于此,分散同一個房間裡另外一半空間裡的氣息。
他不能閉上眼睛,不然神識會出賣他的本心,朝着那邊的方向,如蛛網般交織纏繞過去,将那屏風後面的人緊緊纏住。像是捕捉到獵物那樣,絞絲勒入皮肉裡,麻痹神經的毒素滲進去,無知無覺的大人會淪為他的獵物。
他不會那樣做。
大人不會喜歡。
托莫雙手撐着臉側,指尖的一根細長銀針,刺入他的耳廓後方,他身體輕微震動一下,緩緩吐出一口濁氣,眼睫輕微垂覆,唇邊抿起來。
效果顯著。
托莫眼底混入一些碎光,有些欣慰。
他不會感受到那種可以分散他注意力的氣息,身體也不會産生讓大人不喜歡的反應。
大人不允許,就不可以。
托莫靜坐着等待,将那點點忍耐下去,發覺時間過去了挺久。
人還沒有出來。
他轉了下頭,呼喚了一聲,“大人?”
等了許久,屏風後面模模糊糊傳來聲音。
托莫站了起來,身體有些搖擺,他拔下耳後的銀針,準備過去看看。
他感覺大人的聲音有些沙啞,是蠱藥還沒有完全消除掉嗎?
托莫扶着牆壁走近,屏風後面的人影有些影影綽綽,看不清楚,他又是喚了一聲,得到沉悶的一聲“嗯”,像是從嗓子裡硬擠出來,嘴唇裡露出來的一點響。
忽然木屏風震顫了一下,上頭懸挂的鬥篷被扯走,托莫眼睫上下扇動間,白影晃過,鬥篷就掉在了地上,又是倉促被一隻腳踩住。
幽黑眼睛裡,照出屏風底下的縫隙。
那露出的腳掌,形狀十分漂亮,骨骼勻稱,肌膚白皙,蜿蜒的淡藍紫色血管,像是從内生長的花枝。
微微踮起來顯露的腳掌心很紅,像是摩擦久了才會有的,沾染了水漬,在踩出波浪紋褶皺的鬥篷上面模糊的身影搖搖晃晃。
托莫眼神開始晃動。
“嗯……”顫抖的呼吸。
随着這一聲,那踩着鬥篷的濕淋淋腳掌偏移,然後擡高,擡到了屏風後面,半截腳腕和腳掌具是看不到了。
托莫嗓音幹澀,眼裡的晃動如飓風過林梢,劃出更大的波動。
他知道屏風後面是大人,他不應該去“看”,但他卻感知到房間裡多了一道他感到陌生的氣息,也在這後面……同大人一起。
身體裡像是要沖出來什麼可怕的東西,托莫感覺自己要控制不住了,他死死地睜着眼睛,不肯叫自己閉上,不肯放出一絲一毫的探究氣息。
他像是被自己吐出來的蛛絲一圈一圈纏繞住了。
動彈不得,從腳掌到四肢,到手心,都因為想要拼命掙脫卻被他用力壓抑住而竊竊顫抖起來。
從身體的顫動開始,到頸項——他感到窒息,到面部——他肌肉顫動着,到眼睛——他眼底漫出血的顔色。
不能“看”。
他不被允許…不可以……
不要,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