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之後,是一對比血更加沉郁的眼瞳。
他來趕赴約定的人,就在前方,靜靜觀望他。
少年忍不住彎唇,有些幹裂受凍的唇裂了一點傷口,血珠滲出來,他又是不自覺舔去,話音是他都不能控制的發顫,嗓音幹澀,連聲音都發不出。
他顫顫吐出一口氣,好似用盡了所有力氣。
“請你…你…救救我,再一次……”
…
…
“他救過你。”
“是。”
“他還教導你。”
“是。”
“為什麼要背叛你效忠的家族?”
“我——”回答聲,随着壓在頸肩的粗長鎖鍊的逐漸收緊,壓迫喉嚨,靜默下來。
男孩提着一隻刀叉,上面插着牛筋肉,果醬的鮮紅醬汁順着手指染紅了手心,放進嘴裡咀嚼,黑珍珠一般的眼目因為愉悅眯了眯。
面前血淋淋的行刑場面,并不影響他進食,反而促使他的胃口大開。
侍衛兵拉緊的鐵鍊下,被束手束腳的青年揚起脖頸,繃緊的藍色筋脈,漲紅泛紫的臉龐,眉眼之間,一點火焰圖靈若隐若現,顔色濃郁如血。
看起來比口中不停咳出來的血污,要鮮亮一些。
小理查德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吃光了盤子,旁邊有仆人端着湯伺候,小理查德低頭看了一眼這濃白骨湯,鼻尖嗅聞,問,“裡面加了什麼?”
女仆小心回答,“滋補藥材,醫師說為您身體好。”
小理查德嘗了一口,接着吐出來,“不好喝。”
身後,謹遵殿下之令的侍衛長,審判此犯人的罪責,要他認罪伏法,簽字畫押。
“以諸神之名,邪惡背誓者接受大陸律法審判,此人承認,殺害坦格尼斯家族的前任領主即泰溫侯爵,迫害侯爵之子,公爵貴女,叛變家族誓約,無視律法,作惡多端,罪無可恕——”
小理查德一手打翻了湯碗,“苦死了,這是給人吃的嗎,誰愛喝誰喝去!”
熱湯打翻,瓷碗摔碎一地,審判被迫打斷,騎士蓋瑞回頭望向騷亂的後方。
仆人們做的有不對的地方,惹了小殿下不快,女仆收拾殘局還要哄着小殿下,小理查德不依不饒,對着周圍更多上前來的仆人和侍衛都是推搡開。
他跳下高椅子,将那些仆人都是絆倒,有個仆人不慎,撞到了旁邊的刑訊鐵器,彎刀刺入大腿,他慘叫起來,房間裡一時喧鬧不已。
“殿下!”蓋瑞上前去拉住了差點也要被絆倒撲到火鉗子前的男孩,将他拉開遠離危險。
小理查德扭動着手臂,有些委屈,“你弄疼我了,松開我!”
蓋瑞将他帶到寬敞地,查看他身上,隻有一些衣物濕了,其他的并未不妥,他松了口氣,“殿下,審訊室實在是不合适你來,你也看夠了,回房間去。”
小理查德将還沾有鮮紅醬汁的一手舉起來,擦到了他下巴蓄的胡須,笑嘻嘻的,“蓋瑞皺眉,成老爺爺了。”
守護騎士無法責怪,也不會責怪,小殿下愛玩愛鬧慣了,他也隻當是小殿下很好奇,心性單純,卻對外界感知太過鈍感,危險總是悄然來臨。
昨日,随着大部隊接續趕來,押運到此處的犯人也到了,還未來得及安排,貪玩的小殿下跑到了他經常去的馬場,差點被暴起的賤民傷害。
如若不是這個死刑犯重傷已經沒有傷人的能力,小殿下就要遭到此人的毒手。
蘭斯洛特下令,審判此人罪行,不日處死。
“蓋瑞,我可以去和他說說話嗎?”
被擦幹淨手上醬汁的小理查德,一手指了指他身後,蓋瑞搖頭,“殿下,他很危險。”
“我不怕,”小理查德一雙過分黑白分明眼睛微微彎了彎,“我想問他一些事,木偶符咒會叫他說出任何實情,是嗎?”
“是的。”擁有水系馭靈力的守護騎士,蓋瑞回答,他審視了一下這個要求,叫小殿下玩鬧開心一會,或許可以緩解被襲擊的陰影,也并不耽誤審判進行,于是他也就站了起來,任由小殿下笑着跑到了那個犯人面前。
“你還好嗎?”
清冽還有點脆甜的嗓音,顯得小理查德此時半彎腰,探頭張望的模樣,有些不谙世事的純真。
侍衛松開些力道,那一直揚起來的腦袋就垂了下去,過長的棕發遮蓋住他的臉龐,披在肩膀身後。
青年赤身果體,一身縱橫傷疤,暴露在冷空氣裡,新添傷勢,被刑具翻出來的爛肉卷曲,類似小理查德吃過的肉卷,他盯着看,背對着刑訊室裡其他仆人,侍衛,以及守護騎士,眼底有興奮的光點在躍動。
男孩忍不住舔了舔唇邊的一點紅色醬汁,伸手按住了那傷口。
“好燙……”
他嘟囔了一句,在這冰天雪地裡,這具身體竟沒有冷的意思,反而高熱不已。
“還不醒嗎?”小理查德低聲念了一句,加重了手上力氣,他面前如木偶一般僵硬無知覺的青年,忽的身體彈動了一下,鎖鍊嘩嘩嘩響着。
在侍衛們緊張上前時,小理查德擺了擺手,令他們不許過來,他盯着這個青年,見到從垂蕩的濕透發絲下,一雙冰冷的眼睛望來。
小理查德抿唇笑了一下,“還記得我嗎?”
身後緊緊關注情況的守護騎士,在意識到殺氣洩出時,一瞬間擡手,将一道馭靈力符咒打上去,鎖鍊嘩嘩嘩響了一陣,對那青年的身體的束縛就更為堅固。
“呃啊——!”
青年壓抑慘叫,被鐵鍊勒緊脖頸,被迫仰起頭,窒息令他額頭青筋暴起,卻也無力掙脫,一雙眼目發紅,隐隐癫狂。
他額間碎發晃動下露出的圖靈,被逼出濃郁的深紅,似有火焰,要燃燒起來般。
小理查德盯着那圖靈,手中甩掉剛剛趁亂撕下來的肉條,那爛肉,就如被風吹起的枯葉,抖動着掉落在一旁的刑具。
“蓋瑞,你松開,我有話問他。”
守護騎士聽令,得到呼吸的青年,僵直的身體也未能及時恢複,他的喘息聲很大,如鐵匠的風箱那樣急促。
污血随着傷口處抽動而各處溢出。
木偶符咒,又稱聽話符,被下咒之人,無所不作,無所不言。
青年眼底冰冷泣血,又是被所下符咒魇住,眼神變得滞澀。
小理查德彎下腰,擡手撫上那赤焰圖靈,輕輕按了按,“你遇見他了嗎?”
他聲音很輕,距離很近,在耳邊呓語般。
青年緩慢張口,如實回答,“……是。”
他有點生氣,“那為什麼不帶他回來?”
“他不願。”
小理查德皺了皺眉,質疑道,“你和他說我壞話了?”
“不。”
小理查德将手伸進他被撕裂開的肋下傷口,炙熱溫暖,令他眼神微微顫動,他繼續問:“他喜歡你嗎?”
“不。”
“說謊!”昏暗光線下,小理查德猛然擡頭,幼稚的側臉陰影淩冽,“你體内的赤焰可是多了,圖靈可是比你誠實多了。”
血污順着傷口流下,一身傷疤的青年擡了擡頭,神情迷惘,符咒之下,他不理解他的“問話”。
小理查德不耐煩下來,看到被他扯出來的血腸,甩了一手血。
“啊!”髒死了。
“殿下——”
受過重刑,再經曆符咒的身心折磨,青年已經無力承擔,生命不可挽回的逝去。
他的腦中嗡嗡作響。
聽不到他們着急為他們的殿下清洗髒污的慌亂嘈雜,隻有耳鳴聲。
他仰起頭,渙散的眼睛失焦,那裡面沒有周圍人走動的影,也沒有周圍的刑具。
頭頂似是開了一扇窗,投下來的一道微弱光線,有些灼目的白。
刺痛他眼底,凝聚的凝血就是覆蓋了眼周。
那晃晃的潔白身影似乎就在眼前,他看到了,溢血唇邊想張開說話,卻身心受束縛,他很疲累,巨大的昏瞑洶湧罩頂,如招牙舞爪的巨獸。
巨大陰影襲來,他沒有任何掙紮,跌入那既定的黑暗世界裡去。
…
遠在雪峰山,冰雪潔白的世界裡,在風雪中尋蹤覓迹的人,似是感應到了何。
走出藤蔓糾纏的甬道,他擡首,望向不知名處。
獵獵披風在身後顫動,深紅眼瞳在冰雪世界裡,顯出獨有的瑰麗魔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