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的懸空感令盛淵眼睛裡血色蔓開,神志不清醒,身體在輕微戰栗,他感覺又是回到了那渡船跨海的經曆。
洶湧波濤,他迷茫無所适從,隻是緊緊攀附他可以抓得到的。
……痛。
盛淵發出細微呢喃聲,巫大人放緩了力道,貼着輕微顫抖的背部,緩慢而柔和的按揉他的痛楚。
調整盛淵額頭抵靠在自己身上,巫大人抱着慢慢平靜下來的人,等待着盛淵逐漸轉醒。
在盛淵睜開眼,眼珠子慢鈍轉了下,就去看抱着自己的人。他專注于眼神,腰間按揉的力道放緩,盛淵意識到這還是巫大人。
眼神騙不了他。
格瑞爾導師常年待在雪峰山,一雙冰雪眼眸雖然冷漠孤傲,但情緒簡單,一目了然,隻有對他才有那種複雜的,恨得不由衷,愛又不确定。
巫大人則是令他看不透,比格瑞爾導師還要深沉。
但盛淵知道巫大人對他的喜愛——哪怕是用格瑞爾導師的身體,也要與他這樣坦誠相見。
“救他。”
盛淵開口就是提要求,臉上平靜得可怕,明明臉上還有未消退的紅暈,眼睑濕潤绯紅,現在抱着他的還是他巫大人。
心境起伏,思緒百感交集,最終不能忽略掉自己那一點異常情緒,巫大人終于意識到自己的到來成了他們的插足者。
弟子隻認師父原裝,一點成分都不能作假。
這算是自己搬起石頭砸自己腳嗎?
巫大人沉默不語,叫盛淵又是急躁去抓他,隻看到那骨相優越線條硬朗,而皮膚蒼白肌肉堅實的身體上,留下的模糊痕迹,盛淵也忽然緘默下來。
兩人回過頭去,背對着,心中同時發問:
這他瑪到底算怎麼一回事?
……
巫大人不想刺激盛淵的心情大起大落,轉移注意力,告知格瑞爾導師的血蠱他會盡快解決。
不需要他這個弟子去為了鬼知道又是添加了什麼威脅毒物的解藥而費盡心機,委曲求全,他不允許,格瑞爾導師也不會想看到自己成為他的拖累。
盛淵知道艾利斯特親王不會放棄,仍會教唆他人。他原本以為自己的回歸并無任何人知曉,但艾利斯特親王像是算好了時間專門堵住他的架勢。
沒有任何人協助透露,他是不信。
艾德公爵揪出來的那些阿貓阿狗,都是無關輕重,最有份量的投靠者,當屬那些家族馭靈師。
對于這一點也是想得很透徹,隻要緻使喬伊家族一點内讧崩壞的因子,甭管是誰,全部掃地出門。
喬伊家族還不缺這幾個吃裡扒外的東西。
史塔尼克學院的導師和學生,多少是想要得到喬伊家族培養,挑戰家族百年根基,無異于蚍蜉撼大樹。
艾德公爵整頓家族轟轟烈烈,人盡皆知,竟也引來了其他家族。
坦格尼斯家族繼任領主前來妥曼斯城時,艾德公爵恰好收到唐德利恩的拜訪信函,以及手下的信報,有騎兵軍團正在向妥曼斯城靠近。
艾德公爵起身,一腳踢開擋在面前試圖用昔日主仆情分來求饒的人,他處處提攜的管事,在他離家之際,就與外人互通變賣家族地契,投靠親王。
管事提及從小看護薩莉亞殿下的情分,艾德公爵本想留他一命,但管事竟然還在公爵的飯食裡投毒,如果不是雪狼機警,毒藥就無聲無息除掉了他。
“我最恨下毒之人,卑劣又無恥的膽小鬼,連正面沖突都不敢應!”
被雪狼一躍咬斷腿骨的管事倒地,痛哭流涕,磕頭求饒,但艾德公爵已經忍無可忍,怒極高喝一聲,“準備斬首台,我要親自處決這個叛徒!”
侍衛長亞克匆匆提來公爵佩劍,就遇着在廊道站立的俊美男人。
回到公爵府的盛淵并沒有在人人喊打的情況下蝸居不出,不再像從前那樣遮掩自己容貌,一身雪袍,白發異瞳,蒼白臉色,一副鬼樣子也不管其他人擔驚受怕的感受,就在府裡到處飄蕩。
偏偏公爵大人還不管,隻叫他們不要去招惹。
亞克提醒了一句或許伯爵大人出門見人可以緩一緩。
艾德公爵看着他好一會,說,“稱呼艾歐裡亞一聲國王陛下,對你來說,比艾利斯特親王的龍師陛下還要困難吧。”
亞克面色有些蒼白,在艾德公爵威壓氣勢下,單膝跪地,氣息不穩,卻也聲量飽滿。
“公爵大人是懷疑屬下,我恐怕沒有證據可以證明我的清白,公爵大人做事公平公正,屬下不怕被查,哪怕查了我也問心無愧。
“我是對伯爵大人有些意見,我不否認。尼諾伯爵雙腿痊愈再度複出的時機太過巧合,且變化太快,性情不定,周圍各大家族早已經對我們家族有了各種猜測。尼諾伯爵不出面,由我們處理,屬下認為是最好的消除流言蜚語的方式。
“如果公爵大人已經對我心存顧慮,屬下願意自請離開,即便叫屬下去死,我也甘願,絕不會留下來污損喬伊家族的百年清譽!”
艾德公爵聽完了,好久默默不語,卻見到站在門口的白晃晃人影,長及膝蓋的雪袍,覆蓋卷長銀發,隻露出一隻深紅眼目,幽幽盯着他們。
不知道聽了多久。
艾德公爵現在面對這個弟弟,就忍不住回想老公爵的囑咐,他算是明白了老公爵當初的意思。
火系馭靈師的身份,原本就是他們逐漸衰弱的喬伊家族承受不了的,承受了火系馭靈師帶來的榮譽與福澤,卻做不到平等和平常心,異樣目光和特殊隔離,都是對艾歐裡亞的扭曲。
現在這種局面,是他造成的。
艾德公爵歎息一聲,叫亞克起來跟他走。
“我回來忙焦頭爛額,你現在走我也找不到合适人,我知道你對喬伊家族的忠心,你也并不是外人。或許你不相信,但艾歐裡亞确實受苦了。”
想說些什麼的艾德公爵再去看門口,白影已經沒了。
…
…
從後面水池裡清洗身上皮毛的雪狼正在享受仆人投喂的肉塊,士兵拖拽着昏死過去的叛徒下去地牢,等待着公爵處理。
盛淵出現在他們身後時,除了雪狼看到,朝他低低嗷嗚了一聲,舔嘴刨爪,仆人沒有察覺外人到來,還在誇獎雪狼威猛高大還聽話乖巧。
當盛淵伸手去摸索籃子裡時,就和仆人摸到同一塊肉,仆人奇怪轉過頭來。
四目相對,盛淵看到仆人臉上的表情,瞬間扭曲的驚恐,窒息般猛然跌坐在地,連連後退,另外幾個搬運食物過來的亦是見鬼一樣,籃子掉在地上也不顧,快速逃命。
一個眨眼間,盛淵面前就空空蕩蕩了。
都吓得無影無蹤。
盛淵冷哼一聲,沒去管他們,抓着籃子裡的肉塊喂給湊上來蹭他手背的雪狼,熾熱掌心撫摸它背上厚厚的溫暖雪絨毛,外表一層滾落水珠就蒸發幹淨。
在摸到脖子裡的硬物,盛淵深入厚厚皮毛裡撥開絨毛,栓挂的紅繩下,垂落的一個銀鈴铛就掉出來。
他怔愣發呆,雪狼舔去他手心裡的血水,甩了甩腦袋,将這鈴铛甩掉了,掉落地面卻沒有發出聲響。
盛淵撿起來,看到鈴铛裡塞了棉絨芯。
他站起來要去清理掉這東西,卻是察覺到外來氣息般,倏然擡眸,與一雙圓睜的濕紅眼睛對視。
“……”
…
坦格尼斯家族前來同喬伊家族聯盟,還帶來了五萬大軍,擴充喬伊家族的軍隊。
艾德公爵一開始以為自己聽錯了,在唐德利恩繼續說還有兩萬騎兵,五千弓弩手,以及在港口停靠的三千艘海船——艾德公爵叫他打住,銳利有神的看着那邊老騎士。
他手裡鋪開一張紙,目光從中間停留,看周圍人竊竊私語又瞪着眼睛瞠目結舌,招搖做法已經算是足夠惹人注目,老騎士慢條斯理收起紙張,簡單做了總結。
“各等兵器一千有餘,還有一應吃食用度,足已滿足妥曼斯城百姓的一年需求。”
趕情還沒念完的也更加有分量,艾德公爵忍不住發出一聲笑,笑完神情就冷肅下來,問他這是什麼意思。
“下馬威嗎?”
“是聯盟的誠意,我們坦格尼斯家族給的,可是其他家族的三倍。”
唐德利恩身為馭靈師,爵位低,但氣勢不比艾德公爵低,紅火披風,背着手的姿态十足傲氣。
“所以,你們來這麼多人,是準備全部擠進城裡,要我們好生招待你們士兵,養護你們軍隊,必要情況下,還要那些軍隊聽從你們坦格尼斯家族的命令——”
艾德公爵發出冷笑,“你們未免小瞧了喬伊家族,以為有了普雷斯頓家族做靠山,就覺得我們好欺負了嗎!”
一聲怒意聲音發出,直接震醒了下面沉浸于天下掉餡餅的衆多臣民,艾德公爵威勢放出來,方才的竊喜低語一下消失。
會議大廳裡鴉雀無聲。
和艾德公爵怒目對視的老騎士神情不變,仍是那副高傲姿态,但心中已經洶湧起複雜情緒。
在不知情的人眼裡,普雷斯頓與喬伊是和諧友好的王室家族,但隻要知道點内情的就清楚,尼諾伯爵的回歸,已經成為割裂兩大家族的一根尖刺,橫亘中間,王位之争,家族之争,避無可避。
雄獅家族争奪領地,勢必要逼迫喬伊家族。
在他來之前,理查德公爵的态度,也叫他明白,他們坦格尼斯不再是置身事外的閑散人員,大家族之争,他們必須要選一方,否則就是兩大家族共同的敵人。
在他同家族長老以及封臣商議此事,托利少爺卻沖進來宣布,他要選擇喬伊家族。
唐德利恩很驚訝,畢竟托利可是很少參與政事國務,他身體虛弱,氣血不足,能再醒來下床走路已經是諸神保佑。
在揮散衆人單獨留下托利少爺,老騎士詢問緣由,他以為會是托利少爺有了什麼獨到見解,或者還是因為雄獅家族總是欺人太甚,不想總是寄人籬下接受療養,等等。
任何一個老騎士都能理解——
而面色蒼白的少年隻是露出個腼腆而歡喜的笑,“當然是因為我喜歡的人在喬伊家族,而我的家族自然要效忠真正的國王陛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