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瑞爾導師甚少有如此情緒外露的憤怒時刻,“哪怕我犯了最嚴重的錯誤……殺了這個魔鬼!殺了他!”主上大人在狂喊,艾歐裡亞則是瑟瑟發抖,不停的叫着師父師父!
盛淵腦子裡聲音紛亂疊起,頭暈目眩間被撲倒,再是扭頭看向那争執處,格瑞爾導師已經掐住巫大人。
恨不得弄死巫大人的架勢,格瑞爾導師渾身充滿低氣壓,表情冰冷至極,字字含着狠勁,“我是不是說過,不許碰他!”
“沒有,不是我。”到這個時候了,巫大人還像是事不關己的态度,他仿佛不是在被掐着緻命弱點,聲音還很正常。
“碰他的是你啊,不是嗎?”
這份正常徹底激怒了格瑞爾導師。
盛淵坐起來的時候,格瑞爾導師已經将巫大人踩在了腳底下,巫大人的形态不是常人,隻要力量不虧損,他是尋常打不死的,然而格瑞爾導師确乎是可以觸碰到他,在奔走時間裡消耗的力量,也叫巫大人抵抗不了多久這種冷酷的緻死打擊。
在格瑞爾導師放出銀霜劍刺下去,巫大人的臉色已經蒼白幾近透明了。
他倒在地上,歪頭過來與盛淵對視,還向他扯了扯嘴角。
仿佛下一刻就力量崩散,他也不在乎。
盛淵好似聽到他的嘴巴在動,做口型說,“你看,他還是這麼不分青紅皂白,比不過我的,你也是這麼想的吧?”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激怒格瑞爾導師對他有什麼好處?
明明之前還要千方百計要他記住格瑞爾導師,不可以遺失丢棄或忘記關于格瑞爾導師的任何一點。
這到底為什麼又變了個态度?
在巫大人離盡氣虛,格瑞爾最後揮劍就要一劍斬殺他,盛淵站起來到格瑞爾導師身邊,阻下了他的攻勢。
格瑞爾導師看向他,雪白眼眸裡激烈的怒火還未平息下去,猶在冰面上的火花在躍動。
“師父,我找到你給我的傳音鈴了。”
鈴铛靜靜躺在白皙如玉的掌心,在修長手指提起來輕微搖晃下,發出清脆的悅耳聲音。
盛淵看到格瑞爾導師的目光從傳音鈴到盯着自己看,垂下臉,緩慢拉住他的手覆蓋到傳音鈴上,貼合他的炙熱掌心,格瑞爾導師很快就握緊了,銀霜劍扔下,繼而攬住了他的雙肩。
格瑞爾導師一句話不說,卻用力擁緊了他,有訴不盡的千言萬語,胸膛激烈的心跳聲鼓噪不已。
盛淵垂眼,看到倒在地上的巫大人擡眼看到他們,還想撐起身來夠他。
盛淵倒退了一步,格瑞爾就随着他往前一步,呼吸沉沉灼灼打在他頸側臉頰,冰冷氣息中更多的灼熱湧出。
“……艾歐裡亞。”
格瑞爾導師呢喃呼喚他的弟子。
盛淵閉上眼,腦海裡充斥着的紛亂聲音如同潮水漲湧,将他還算清明的意識拉扯下去,他沒有抗争,隻是沉沒暗淡的意識海域。
咕咚,咕咚——
在一片光影變化裡,頭頂是波瀾起伏,藍綠色火焰在靜靜燃燒。
他被握緊雙手,從那暗淡海域拖拽出去。
盛淵以為自己産生了幻覺,等到他被推着從濕淋淋的水面鑽出來,看到對面冒出兩顆骷髅頭,同樣閃爍着一對鬼火,盛淵才意識自己沒在做夢。
白骨骷髅來到他身邊,盛淵看到他牽起自己的手,接着看到自己的一雙細長而透明的雙骨。
——他出來了。
盛淵恍惚覺察到這一點,隻從那具身軀裡抽離出來的意識還有些牽連晃動,格瑞爾導師的沉沉呼吸還在耳畔般,徘徊萦繞……
白骨骷髅握住他的手,在靜靜河畔裡抱住他的真實冰冷感,叫盛淵打了個寒噤,那沉沉灼熱就倏然如河面霧氣般,悠長散去。
靈體狀态下,盛淵對白骨骷髅的接觸有些難受,那細長堅硬的白骨捏着他的軟綿綿手指壓得有些變形,好在盛淵終于從恍惚之中鎮定住了心神,也得以自控好靈體形态。
在白骨骷髅的牽引下,膝蓋淌過靜靜燃燒藍綠色火焰的流河,慢慢走向岸邊。
白骨骷髅拉起盛淵,站立起來,向他展示這裡他久久生存積聚力量的地界。
漫無邊際的綠火如盛開在夜空的花束,随陰魂走過,如星子般幽幽晃動起來,這是由死亡,黑暗,死靈,無數幽魂,無數枯骨搭建起的地方——
幽冥河岸,地下世界。
…
“他有發現你嗎?”
“沒有,我做的很隐蔽,你的氣息我都掩蓋好了。”
小心牽着盛淵走過靜靜河畔邊的白骨骷髅,空洞眼窩裡閃爍着綠幽幽鬼火,冷冷掃視過那些冒出地面探頭查看又是有誰來破壞領地的鬼魂。
看到白骨骷髅身邊站立的一抹與周圍幽暗格格不入的白影,幽靈們也隻是瞟一眼,再是抖動着魂體鑽回河岸邊生長的叢叢蘆葦。
盛淵踩着腳下這片土地,低頭凝神看,與厚實大陸完全不一樣的潮濕粘膩,如果不是靈體沒有真切踩在上面沾染那些泥濘,他不會像現在這樣平靜由白骨骷髅帶他看這地下世界。
長長的一望不到頭的冥河,水面幽幽鬼火在燃燒,陰魂陣陣,如風飄蕩,不過他們也沒有靠近白骨骷髅這邊,很是忌憚也隻是陰冷盯視一眼。
盛淵走了許久,累了就蹲下來歇一歇,抱着自己的膝蓋聚成一團,攏一攏氣力。
白骨骷髅就陪着他。
現在的宿主就是一塊軟軟的棉花糖,他輕微一捏就變形,之前從來沒有這種情況——靈體受損嚴重。
白骨骷髅試圖用自己的去彌補供給給盛淵,但是和重新見到宿主時一樣,他無法接觸到。
盛淵精神力受創,如果是有軀體,還可以是巫大人幫他穩定,但現在他靈體狀态極盡虛弱,外界稍微一碰就如同給予重創,打破他自身平衡。
盛淵感受到白骨骷髅為他擔心着急,隻是說,“讓我安靜一會,一會就好。”
白骨骷髅叫自己忍耐住,他都等了那麼久,在等這一會又怎麼了。
他終于擺脫了巫大人和格瑞爾導師的糾纏,盛淵閉眼靜靜思量前不久發生的曆曆在目的場景。
他以為巫大人是與格瑞爾導師有着某種默契,想要共有他的默契,但巫大人用格瑞爾導師無法自控的身體,與他……這無異于是挑釁。
格瑞爾導師可能沒想到巫大人敢做出如此行徑,雙方産生了幾乎是你死我活的沖突,而白骨骷髅也終于找到了合适時機,在巫大人受創不能完全防備之際将他帶走。
幾乎解脫般,盛淵逃離了艾歐裡亞與主上大人之間那幾乎是拉鋸戰般對他理智與清醒的撕扯。
整日處于混混沌沌之中,驟然排除所有雜念,隻有一個安靜至極的自我世界裡,盛淵一時還沒恢複過來,空虛如激流,蔓延至全身。
他感覺很疲累,想要入睡休息,但摒除了輪番轟炸般的各種情緒滌蕩的雜念,盛淵還不得安甯。
那些人,那些事,還沒有解決完。
所以他又不得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