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花了很長的時間才能反應過來。
三百年未曾見過,這小湯團一樣的孩子也不與我生分,他悄悄貼上我耳邊,小聲說:“爹爹總不讓我過這來,但我找了奶奶,偷偷跑來看了幾次,我知道你會醒過來的。”
“爹爹說,每年中秋在桂花樹下埋一枚銅錢,遠行的家人就會歸來團聚。院子裡桂花樹的根都快被我挖壞了。”
“父親醒來,我帶你去看看。”
那孩子雙眼晶亮,有着與那人相似的執着。
我内心複雜,終究還是擡手摸了摸他的頭,掌心觸及柔軟的毛發,心裡還是軟了下來,“我喚你小湯團可好?”
“父親想叫什麼都可以。”他乖巧地回應,天道在一旁笑,引着我們走出這陣法。
走出殿外,我才發現這裡還是龍島,隻是場景有些較大的變化,遠處建起一個巨大的露天修煉場,場上站滿穿着各色門派服飾的修煉者,不知是在操練着什麼。上空有一群華麗的飛鳥飛過,為首是一隻赤色的鳳凰,落在試煉場上,紛紛化了人身,不知道在和人談論着什麼。
島上新修了一座琉璃寶塔,四周是砌成蓮花形狀的水池,水面有小巧玲珑的水上燈,琉璃寶塔共有七層,塔身通體透亮,飾以琉璃瑪瑙、珊瑚琥珀等,在陽光之下更為燦爛,檐角飛旋,似鳥展翅欲飛。每層檐下系着引魂鈴,風吹鈴響,不知喚的誰的魂。塔中隐約可見盞盞蓮燈,火爍如星如金,想來若是在夜間,必然熠熠生輝,照徹整片海域。夜間航行的船隻,若有此燈塔為引,或許更為安心。
我離得遠,其他看不真切,小湯團又非要牽着我的手,想要帶我去他的小院,天道為此又有些吃味地抱怨,有了父親就忘了奶奶。小湯團隻好又去哄他,但依舊不肯放開牽着我的手。
“這裡變化挺大。”我出聲低歎,并不想再多問前塵往事,隻是感慨百年光陰似箭,一瞬間滄海變了桑田。
“這裡已經不叫龍島了,改稱靈島,龍族殘部自願退出,偏安于東海海底深處,羽族也各退一步,此島現歸由鎏明掌控。”
“那些知道秘密的人,都已做了土。”天道依舊是笑,笑卻不達眼底,那是一種難以形容的什麼都不在意的笑容。
“鎏明将這裡改作修行之處,各大門派都可派人來島上修煉,當然也要收取費用。”她狡黠地眨了眨眼睛,“費用是,這些門派必須在人間替龍神積德行善,并将積累的功德回饋于龍神。”
“你們倒是一點也不吃虧。”我直言。
“我不會留在這裡。”
天道還未來得及開口,有一人匆匆趕來,我甚至不需要回頭,隔着三百年沉睡的時光,好似隻是昨日才短暫地分别。
要是告别,該有一個鄭重的開場,我最終還是回頭。小湯團攥緊了我的手,我卻沒有再去哄他,隻是與那人對視。
楚回輪廓澄明,眉目秀逸,褪去人身歸了仙途,自然更加朗月清風,他神态平淡,一雙眼裡不見太多的波瀾。人間的悲喜于他而言太過沉重,他不想懂,也不需要懂,他隻是需要一些什麼,能支撐着他便好。
有風起,吹亂我的鬓角,一時間天地靜寂,原來你我依舊是近在咫尺,卻又遠在天涯。
參商胡越,南北異枝,風流雨散。
我們久久不語,行當至此,沒有誰對誰錯,隻是無話可說。
有一人風風火火闖入,背後牽着個與小湯團年紀相仿的小孩,那紅衣女子依舊如當年那般心直口快,說:“鎏明,族裡出了些事,幫我照看一下這小孫子。”
我瞧見那小孩乖巧地對着楚回行了個禮,不卑不亢,性子不似鳳凰那般火爆,看着倒是溫順安靜。
鳳凰看見了我,又是一聲驚呼,說着什麼可算醒了,楚回卻是将她擋了回去,在一旁不知商議什麼。
小湯團悄悄拽着我的手,示意我低下頭來貼着聽他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