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狂奔時并不覺得傷勢嚴重,及至此時,體内藥效徹底清除,腦子清醒過來,她才覺得鑽心地疼,眼底蘊着的淚大有決堤之勢,咬咬牙又忍了回去。
驚魂未定了半宿,沈明語精疲力盡,半邊身子倚着靠枕,阖上了眼簾。
垂落的烏發從頸側滑過,她下意識摸了摸脖頸,刀背硌傷處應當起了淤青,微微鈍痛。
今日無論是中/藥還是撞上三哥,過程雖有出入,但也确定了——縱使她努力改變,話本裡的事依舊可能成真。
料想那藥不止是下在湯裡,估摸着也塗在了碗沿上,所以她才會中招。所幸,她沒有像夢中那樣将姜湯全部喝完,故而體内藥效沒那麼強烈,否則隻靠着疼痛怕是難以維持清醒,更不必說順利回來。
沈明語一陣後怕。
她身為靖南王府世子,深知阿爺對她寄予厚望,接她回去,亦是為了她日後能承襲爵位,以續沈氏恩寵。
可若今日她身敗名裂,阿爺亦會受到牽連,甚至被扣上欺君之罪。
下藥之事,當真隻是大房攀親所為?是否……有人借此打壓沈家?
隻怪夢境沒有諸多細節,敵在暗她在明,暫不便打草驚蛇,隻能慢慢打算。
窗外淅瀝雨聲雜亂,像極了沈明語亂糟糟的思緒。
見主子仍是魂不守舍,半夏更是心疼不已,柔聲問:“世子,咱們先沐浴可好?”
沈明語這才大夢初醒般回了神,慢慢颔首。
連翹打了熱水進來,和半夏一同侍候沈明語沐浴。
褪去濕衣,二人這才發覺主子的束胸已徹底松散,堪堪遮掩住鎖骨下瑩白的起伏。
半夏腦中一陣轟鳴,陡然睜大了眼,“您這……”
“束胸太緊,醉酒後悶得慌,我扯松了些。”
沈明語稍稍側過臉,下唇咬得泛白,遲了片刻,才緩聲道:“無人撞見,且放心吧。”
水汽氤氲朦胧,半夏看不清她的神色,隻覺得主子咬着唇的貝齒又深了兩分。
沈明語身子往下一沉,浸進樟木浴桶裡,将雙臂擱在桶壁外,輕輕阖上了雙眸。
半夏看了沈明語好幾眼,欲言又止。
沈明語浸在水裡似是睡着了,滿頭潮濕青絲松松挽就,幾縷烏發垂落頸側,玉膚沾露,愈發顯得上面的紅印刺目。
紅痕輪廓狹長清晰,好像是被人掐過的指印。
半夏猶豫了半晌,最後别開了眼。
連翹終是忍不住,小聲嘟哝道:“恕奴婢直言,您今日不該替三少爺求情,大抵正是因此緣故,您才會受了傷。”
看沈明語一臉茫然,連翹擰着眉,繼續道:“您回府時日短,平日也不愛聽閑言碎語,有所不知……”
“原先與三少爺親近的人,幾乎都沒好下場,旁人都說,但凡和他有牽連,定會染上晦氣,惹來不詳,府上願意和他說話的也沒幾個。”
“别說了。”沈明語開口打斷她,默了片刻,又道:“以後也不許議論三哥。”
“奴婢知錯。”連翹閉了嘴,轉而專心替她梳洗長發。
濕發一撩,雪白脖頸露了出來,被涼風拂過,傷處微微刺痛。
沈明語擡手輕覆上脖頸,猶豫着問:“你,從哪裡得知那些傳聞的?”
她眉心輕蹙,難得含着些小姑娘好奇的神态。
連翹一怔,“甭說咱們府上,滿京城都曾流傳,說魏國公府三郎是不詳之人。”
“他七歲時身邊的小厮犯了事,被活活打死,有個嬷嬷曾對他多加照顧,不久後也出事了……還有一回,府上有個侍衛陪他上山,鬧出了大事,京中便起了流言,一時鬧得人心惶惶。”
連翹絮絮說着,沒察覺主子鴉羽長睫抖得厲害。
沈明語若有所思,順着話多問了一句,“到底出了何事?”
“這……”
想起此事,連翹一時不知如何開口,她愛打聽消息,也聽過諸多奇聞轶事,可是别說才十五歲的小主子,便是她當時聽見這傳聞,也吓得好幾夜沒睡着。
“當時三少爺與侍衛走散,他最後平安歸家,可那侍衛卻遭匪徒殘害,被斷了手腳,挖眼割舌,人被分别挂在七八棵樹上……”
連翹壓了壓畏懼,才繼續道:“在林間懸了足足十幾日,最後都風幹了,像冬日的臘肉,風一吹就晃蕩……”
沈明語沒吭聲,臉色卻有些蒼白,全然沒了平靜自若。
“連翹,别亂說!”一旁整理衣衫的半夏橫瞪過來,出聲打斷。
連翹忙閉了嘴,安安靜靜再不開口
怕沈明語陷入胡思亂想,半夏急忙岔開話頭,“世子,這件大氅如何處置?”
沈明語目光緩移,落在染血的月白大氅上,腦中一個激靈。
先前思緒混沌,卻也模糊記得祠堂發生了何事。零碎回憶湧入腦海,與掌心的疼痛交織成一片密網,劈頭蓋臉籠罩下來。
她想起,被他推到地上時的倉促一瞥,即便彼時屋内幽暗,那滲人的冰冷視線仍是讓人毛骨悚然。
三哥定然生氣了。
沈明語整個人蓦地僵住,咬緊了唇。
這天大的誤會,要如何解釋?
三哥他……是否已經察覺出她是姑娘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