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擱在以前,她定要暗自高歌一曲,賀喜破冰初見成效,三哥竟會主動喊自己坐過來。
但此刻她心裡已經清楚,蕭成鈞并不是樂意她坐在這兒,而是想拿她當幌子,好讓他與章序甯不必陷入尴尬之時。
再者,他大抵是誤會了自己與章序言出來約酒,故而心生不悅。
蕭家門風森嚴,沒有哪個孩子敢像她今日這般,不去進學反倒與人出來喝酒。
在他心裡,她形象俨然一落千丈。
沈明語有心再解釋,可也隻能等飯局完畢,待二人獨處才好說話。
若是……能有獨處的時候。
看沈明語神色僵硬,章序甯以為她拘謹,便叫學子們去了隔壁桌,隻留自己與蕭成鈞,陪同她單獨一桌。
今日驕陽高照,碎金光芒透過窗格落進屋内,在桌上灑下斑駁光影。
沈明語坐在蕭成鈞身側,卻渾然不覺暖意,她慢慢扒拉飯菜,粒粒香米如鲠在喉。
“若是早知道世子在這兒,我該帶些禮的。”章序甯心情瞧着極好,也沒細究沈明語神态,隻當少年青澀,有些抹不開顔面。
“世子不必拘束,我并非那等古闆守舊之人。”章序甯親自給她夾菜,笑着問:“難不成世子也覺得,姑娘家不該如我這般抛頭露面?”
沈明語忙擺手,“久聞章姐姐才情出衆,很是仰慕,且我從不以為女子不宜出門,章姐姐既有濟世之心,又盛負才名,将來必定巾帼不讓須眉。”
章序甯見她生得漂亮,說話又溫和,更是心生幾分喜愛,眉眼含笑道:“世子謬贊,我不過略通文墨而已,豈敢當此盛譽。若論才學,怎及你三哥十之一二?”
說着話,她有意無意地擡眼看對面的蕭成鈞。
她早就聽過蕭家六郎雖是養子,一直長在莊上,但回京後不久,便成了蕭成鈞最親近的兄弟,自然多了幾分關切之意。
但看蕭成鈞一如既往地冷淡,似乎并不喜歡她這般熱絡,她難免生出一絲忐忑。
今日雖是打着祖父的名号過來,卻也是因聽說他将要成親,心裡迫切得很。
前幾日蕭成鈞從章府離去後,祖父曾旁敲側擊問過她,她雖然很欣喜,但也不願盲婚啞嫁,若是夫君待自己沒有半分情意,她也是不願意的。
隻是細想下來,蕭成鈞因自幼身負煞星惡名,甚少有人與他結交,章序甯更是其中僅有的一位姑娘家,她又将那絲忐忑壓了回去。
“二姑娘今日派人來接就可以了,倒還勞煩親自跑一趟。”
蕭成鈞并沒接章序甯的話,餘光倒是瞥向沈明語,意味深長道:“六弟,飯粒黏鼻子上了。”
他修長勻稱的手指,輕輕刮過沈明語的鼻子。
沈明語吓了一跳,猛地站起來,險些帶翻了一碗湯。
“怎的了?”章序甯也被她吓了一跳。
沈明語讪讪地笑,眼神飄忽道:“噎着了。”
她手裡捏着銀箸,尴尬坐下,自覺舉止狼狽,頭埋得更低。
沈明語備受煎熬,每回章序甯用期待的目光望向蕭成鈞時,她都能察覺到他偏過頭來,有意無意挪開視線的同時,将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哥,你是生怕二姑娘不記恨我呐……
一頓飯食之無味,沈明語如坐針氈,終于可以起身告辭了。
“章姐姐,我先回府了,改日再來登門拜訪。”她極力站得離蕭成鈞遠些。
章序甯沒多留她,隻覺得蕭成鈞待這個弟弟果然不同,準備親自送她下樓。
“二姑娘,忽想起家中還有些事,我也一并告辭了。”蕭成鈞站起來,從門口瞧見了小厮的身影,喚他進來,從小厮手裡接過一隻長匣,親自轉交到章序甯身前。
他微微擡手,聲音難得帶了些許暖意,“二姑娘,此去直隸,未曾尋到珍奇之物,隻得了一支紫竹洞箫,聽聞二姑娘精通音律,料想能物盡其用。”
章序甯歡欣在眼裡,面上卻仍端莊帶笑,道了謝,将長匣接過來。
日光高懸,蕭成鈞的手在淡淡光暈下白得格外灼眼,手指纖長,骨節分明,青白的手背上青筋微凸。
沈明語悄悄盯着他的手看,而後聽二人說完話,擡眼時卻倏地對上他的視線。
他那雙漆黑的墨眸噙着微光,似有淡淡笑意。
沈明語莫名心虛,倉促移開視線,忙往側邊走了兩步。
出了玉京樓,沈明語幾乎是一路小跑,想先躲進馬車裡。
蕭成鈞雙腿修長,随意跨步,始終不遠不近地跟着她。
他一言不發,薄唇輕抿着,眼底笑意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冷涼霜色。
到得馬車前,沈明語見身後人跟得愈近,離她隻剩半步,心下一急。
她剛要鑽進去,蕭成鈞已經拽住了她的胳膊。
“……三哥?”她驚叫回頭。
蕭成鈞微微蹙眉,将她徑直拎了起來,推進了馬車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