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态當然沒有開槍。
他隻是在男人和壯漢的态度中察覺出了他們的畏懼,在證明自己的猜測的同時,也對剛才男人的恐吓進行一種心理上的報複性補償。
變态男人恐吓他,又畏懼他真的發生什麼事情。
他們不是真正想見他的人,他們背後有權利更大的人想要見他,想要利用他達成一些目的,所以恐吓他威脅他。
而且留着他肯定有非常大的用處,否則男人不會這麼害怕。
但是他究竟有什麼用呢?
這些會不會和他的心悸有關系。
他的心悸已經長達很多年了,而且他依舊通靈通的厲害。
他還是會時不時的看見那些鬼怪的醜陋面貌,在回頭的瞬間,在低頭的時刻,在睡醒的時分。
這些莫名其妙困擾加害他的,在這個荒誕和血腥的時刻,終于在一片恐懼的凝固氣氛中揭露開了冰山一角。
夏态不想要放棄。
他過去的時間都太困難了。
他的母親神經脆弱,圓滿歡樂的婚姻和幸福富裕的家庭沒有培養她一絲一毫對抗困難的能力,她深刻并且軟弱的愛着他。
她在他出生的那段時間幾乎夜不能寐,各種嚴重的精神病都在她身上因為過度的憂怖而一一應允,她無數次的皮包骨頭都是因為他,無數次的痛苦流淚都是因為他。
她堅定的認為會有鬼把他偷走,夏溪陽會把他雙手奉上,她仇恨她的丈夫,又隻能依賴她的丈夫。
她的精神薄如蟬翼,尤其是在他遇到靈異事件時,她會痛苦的祈求他,一定不要抛下她,選擇另外一個鬼媽媽,她說她會努力的成為一個最好的媽媽。
他疲憊并且厭倦的答應。
他懷疑過她的愛,畢竟在他遇到靈異事件時,她首先得永遠不是在乎他的恐懼,她一直徒勞的向他尋求一個荒誕并且毫無邏輯的保證,但是她也沒有辦法真正的被這個承諾安撫。
她像吸血的螞蟥、鋪天蓋地的蝗蟲,一定要将他的鮮血耗幹,心中成為荒蕪,再也沒有力氣去做任何的事情,包括答應那個鬼媽媽,才會稍微滿意一樣離開。
他從不懷疑她會為他去死,但是他不需要這種畸形到隻剩下能奉獻生命的愛。
他的父親對于他的感情和他的母親是兩個極端,他對他寡淡到了簡直不像父子的程度,他從不關心他的一切。
夏态從不自讨沒趣,他的父親也從不過問他。
甚至在他像他的母親傾訴自己遇到的靈異事件的時候,他的父親會警告他,不要瞎說讓他的母親恐懼,那些都是沒有依據的事情。
他的态度冷漠到簡直是在懷疑是夏态自己編的來故意吓唬他母親一樣。
他媽媽在他訓斥他的時候總是會挺身而出的沖他的父親怒吼:“小态身邊總是這種事你也不是不知道,你自打他5歲之後好像是得了病一樣!你之前也不這樣啊!他那麼小,你有能耐沖我喊!”
他的父親就會在她的憤怒中舒緩自己所有鋒利的刺,用比對他耐心和溫柔一百倍的态度來安撫她,夏态每一次在這種時刻就覺得他們真的是天生一對。
寄生和尋求寄生的關系,生物學上都說是共生,但是夏态覺得這個詞來形容他們太美好了,他們的感情畸形并且病态。
他的父親從來沒有治療他母親過度精神敏感的傾向,他對于她的依賴幾乎是成瘾的情況,甚至會為了她的依賴刻意的換她的藥,但是他依舊在她極端痛苦時心疼她的瘦骨嶙峋,他對于她的愛,總是一陣正常,一陣病态。
他覺得他的母親不是一無所知,但是她縱容了。
他在一個精神病高度聚集的家庭中生存,在他出生之前,他們巨大的精神危機全部在地下,但是随着他靈異的出生,一切都徹底崩壞,他們在畸形中重新愛上彼此。
在寄生關系中獲得巨大的超過正常人類感情的所謂的“愛”。
夏态也會在他們的話語中後知後覺:“原來我父親對我之前很好啊。”
然後呢?
那又怎樣?
讨論過去的人,大多數是因為現在過的太可恥了。
沒有一個人關心他真實的痛苦,關心他看到的那些醜陋的鬼怪,一個人質疑他,一個人要他進行荒唐的保證。
他在這對精神病中被變相的抛棄,在無人關心的精神荒漠中重新制造自己的森林,他在别的小孩和父母的關系中感知正常的愛,并用這沒有真切感知的愛重新構建自己精神世界的天空。
他在巨大的精神空洞中失去怨言,失去仇恨,失去期待,唯獨沒有失去生命力。
他過得太困難了,他現在要一個真相,一個除了他沒有人關心的真相。
哪怕他會因此而粉身碎骨,會因此而陷入更進一步的深淵。
但他沒有退路,他隻有自己。
想要自由,就要付出,鮮血淋漓的為自己付出。
夏态盯着眼前顫抖的男人,沒有什麼情緒的看着她,過于優越的五官在昏暗中也透出幾分不容抗拒的淩厲。
他要知道原因。
夏态聽見自己機械的、沙啞的話語從喉嚨當中一個字一個字極慢的滾出來,他下了死手來别自己的脖子,以至于發音現在都很困難。
男人虔誠的聆聽,生怕錯過一個字。
“你……們……為什麼……綁架我……”
男人小心翼翼又斬釘截鐵:“冤枉,你聽我說……”
“砰!!”
夏态開槍了。
他深邃的眸子微微沉着,依舊沒有情緒的看着男人,好像打空不是他的失誤,而是他的故意。
就像他在進行警告,他會開槍,并且還可以打得很準。
經年累月的孤獨和思維成熟在他身上磨出了太過鋒利的影子,他的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實際上都是情緒在滞緩,但是看上去就是不怒自威。
夏态了解,夏态也利用這一點來恐吓他。
男人待立在原地,一句話都不敢說,瞳孔劇烈的放大,整個人僵立成雕像。
那個精緻的不像人的娃娃就這樣冷冷的注視着他,不帶一絲感情。
寒意從男人的後背騰起,他徒勞的張合了兩下嘴,卻沒有發出聲音,子彈偏離了他,并給予他最真切的劫後餘生的感覺。
變态男沒有一點威風了,他的後背全部都是冷汗,額頭也被汗水狠狠的浸泡,面部肌肉不受控制的劇烈抽搐,眼睛也在難以控制的發直。
夏态打量了他一會兒,就開口說:“帶我走。”
他突然轉變了口風。
他其實應該去問一個原因的,但是他這時候說的是“帶我走”。
因為一個正常人在這個時候說的話就應該是“帶我走”。
面對人狗這種血腥的場景,執着的問清楚原因才不是應當正常人的行為。
他現在要做的是像一個正常人。
他的确想知道原因,他剛才也問過了,但是在男人開口的時候,他卻突然意識到他不應該知道的。
至少是從他的口中。
所以他突然開槍。
他的用處發揮在這個後面的人要真正做的事情當中,他知道自己的用處就必然在知道後面的人在做什麼的前提上。
而他們如果做好事,為什麼要恐吓他,怕他不答應。
除非他們做的是黑暗的勾當。
他一旦知道他們做什麼,他們不會放任他知道他們黑暗的勾當,之後事不關己的離開,他一旦知道就隻能參與,否則就是死路一條。
而他不知道,他就有可能逃離這裡,如果自己的用處可以替代,他們就會停止追究,如果自己的用處不可替代,他也可以先一步擁有更多的自由和準備機會。
他需要不知道,然後用正常人的身份逃離這裡。
男人好像非常害怕他離開,在短短的時間内,整個人都被汗水洗透了,他努力用自己貧瘠的思想尋找可以挽留他的話。
夏态不甚在意的盯着他,想要看他可以說一些什麼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