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分鐘,夠你走過來了。”嗓音淡淡,卻透着不容置疑的壓迫感。
接電話的居然是斯野。
“可我……”司染還想再争取一下,聽筒已傳來盲音。
如同她的情緒一道墜入渺茫無際。
她都沒帶身份證戶口本,領什麼證。
“司染,我在跟你說話,你沒聽到嗎?”蔡茜臉色很不好看。
“嗯?”
“你給萍萍打電話,問她怎麼回事。下午你有療愈課,我有繪畫課,萍萍不回來,前台這邊都沒人看着!”
“好的,我一會兒給她打電話。茜茜,我下午要請個假。”司染咬着唇,臉都憋紅了。
蔡茜一聽,氣都不打一處來,嗓音銳尖:“你沒搞錯吧,你下午的課怎麼辦!”
“對不起,我現在打電話跟學員道歉,還來得及。”
“對不起!”
司染拎着包已經奪門而出,眼尾一片濕潮。
*
路口大榆樹下停靠的卡宴太顯眼了。
司染幾乎是小跑到車邊,埋着頭,拉開車門,以最快的速度坐進去,帶門。
沒人看到她吧。
“坐我的車,這麼讓你丢臉嗎?”
司染轉頭,正對上斯野那雙異瞳,如深海星空,在他濃密的睫毛下顯得尤為深邃。
他慢條斯理地撂了句話,卻足以讓空氣凝結,自己卻慢悠悠重新閉上了眼睛。
車身啟動,司染不得不交代:“我、沒帶證件。”
駕駛座的霍言手指微頓,抿了抿唇,大氣都不敢出。
斯野緘默,阖着眼皮養神。他不說話,車内的空氣都變得稀薄了。
霍言老老實實開他的車,連個氣音都不敢發,生怕一個不小心連累到自己身上。
司染咬住唇,一副快哭了的樣子,就跟霍言頭一次把她帶到斯野面前的模樣一樣。
霍言不知道車到底該往哪開,也不敢輕易試探,把着方向盤繞着大路打了個轉。
真難啊。
“我……”司染絞着手指頭,幾個字音差點咬到自己舌頭,“不知道你今天回來。”
“喵?”桃子翻了個身,沖司染打了聲招呼。
整個車裡就它最自在了。
桃子打盹睡醒,兩隻小爪爬上斯野的肩,好奇地向車後張望。白毛掉在他西褲幾根,也渾不在意。
迎着陽光,司染看清楚了小白貓的黃色眼睛,不是山上那隻異瞳白貓。
再仔細觀察,它體型也比山上那隻小很多,這隻分明還是個小奶貓。
奶貓調皮,使不完的精力,小爪子一扒竟把司野的禮帽弄了下來,一頭銀發被斜進車内的陽光渡了層金色,襯得他氣質神秘高貴。
“别鬧,坐好。”斯野把禮帽戴回,拎着後頸,把桃子抱回來,修長的手指撓着貓下巴,整個人柔和了許多。
司染在一邊靜悄悄地看着,斯野對貓比對人好,她一早就看出來過。
也隻有對貓的時候,他才能有和悅的一面。
果然,下一秒,斯野擡眸,口吻冷淡:“證件在哪?”
“我住的地方。我下去還有一節療愈課要上,我們能不能明天……”
“去‘新淮路’。”司染的話再次被截斷。
斯野落下決定,人繼續靠車閉目,是終止溝通的意思。
司染緘默,把剩下的話吞回肚子裡。
這個人下定的心意,是不可能更改的,她那天就早見識過一次了,不想再體驗一次。
霍言方向一打,車輪轉彎,有了目的地,車速穩中提升。
*
司染隻好開始一個個給學員打電話道歉,好在學員都挺好說話,大部分沒有為難她。小幾個抱怨了幾句也沒多說什麼。
司染心裡卻不好過,臨時停課,是她做得不對。
下午療愈課雖然停了,可蔡茜一個人仍然忙不過來。楊萍萍的信息剛好進來,說她走不開,客戶要求很嚴,需要畫一天,蔡茜那已經發飙了。
司染又按了蔡茜的電話,想跟她道歉。
“你很吵,一直打電話。”斯野懶聲,語速低緩。
司染下意識按下鎖屏鍵,身體也不動聲色地朝靠窗的位置貼了貼,兩個人之間隔着一條鴻縫。
斯野擡手搭在她的手機上,司染手上連跟他争奪一下的力氣都沒有。
眼睜睜看着手機被抽走,直接關機,放在了他腿側那邊。
“對不起。”
斯野右手向上一擡又放下,亞麻襯衫被他袖口挽上去一截,露出線條流暢的小臂。
手臂遞了過來,伴着慵懶的聲調:“有點累,給我按按。”
靜默兩秒,司染白嫩的指尖搭在了他手臂上,一下一下輕按。
斯野輕扭脖頸,活動到一個舒服的姿勢,重新閉上眼睛。
桃子也打了個滾,肚皮翻上,喵嗚一聲。
玻璃車窗隔絕了外面的暑氣,車裡開着空調,氣氛甯靜。
*
好不容易熬到“新淮路”,司染直奔出租房。
蔡茜的電話剛好打來,氣得音都變了調。司染道歉的話說了一通,不理,最後說了這個月的盈利她分文不要,當做賠償,才算作罷。
“新淮路”的房子是畢業後跟萍萍一起合租的。司染打開櫃子,從裡面搬出一個帶鎖的小箱子,打開,泛黃的信件帶着股淺淺發黴的氣味宣告着塵封已久的回憶。
那裡面足足有1081封信,司染從浽縣帶到舅媽家,帶到大學,帶到現在的出租屋,現在又要繼續帶去下一個地方。
因為1081最後的諧音“要你不要”,反過來就是不要要你,這四個字像一根刺,倒勾着心髒。從那以後,她沒有再寫過信了。
司染關上箱子,再次拉開抽屜,拿出一包資料夾。那裡面是她的畢業證,學位證等等一系列最重要的東西。
她打開包,一張泛黃的舊照片從小學畢業證裡露出了一角。
捏着照片一角,一點點扯出畫面——一個模糊的少年,清癯俊秀,正站在她身後幾米遠的槐樹下,雙目清澈如水。
那是她小學畢業前在學校門口拍照時候被同學捕捉進鏡頭裡的影像,也是司染最後一次在浽縣見到他。
從此之後,李雨棄這個名字在她生活中徹底消失。
就好像那1081封寫給他的信一樣,某一天,突然停滞。
*
拉門上車,斯野已經醒了,電腦放在大腿上,正回信息,見她進車頭也沒擡。
電腦占了斯野的大腿,桃子沒有呆的地方,正委屈巴巴憋着嘴,瞧見司染上車,立馬想爬到她的腿上。
司染今天穿的碎花裙長隻到膝蓋,坐下的時候腿便露出來。桃子的爪子沒剪指甲,堪堪一搭上,她細嫩的皮膚就出了道淺淺紅印。
“嘶~”
下一秒腿上一空。
斯野不知何時收了電腦,單手把桃子又撈了回去,手裡多了幾塊凍幹,喂着它。
斯野喜歡貓,喜歡到極緻,司染在他的房子裡是見識過的。
四隻貓,獨自享受了一百平的房間,比她出租屋都大一倍。
“拿齊了?”斯野喂着貓,眉骨輕擡。
“嗯。”
幾粒凍幹很快就吃完了,斯野擦幹淨手,用手機回起郵件,沒再說話。
司染也不知道這時候該說什麼。
第一次結婚,不知道别人領證的路上會說什麼,但是應該不會像他們這樣,坐這麼遠吧。
*
禹山區的民政局就在新淮路上,這一程沒開太遠就抵達目的地。
司染迫不及待下車,新鮮的空氣鑽進肺裡,惶惶然的情緒也同時落了地。
斯野同時下車,颀長的身段,連背影都自帶風度。
從司染的角度看去,他某個側影與記憶重疊。斯野側眸,眸色冰涼冷漠。
司染連忙跟上。
眼神卻千差萬别,尋不到一絲一毫相似的溫度。
不是他,終究不是他,再像也不是。
司染閉了閉眼,趕走紛亂的思緒。像不像都不重要了,過去的人早就掩埋在時光裡,現在的斯野卻是她實實在在即将結婚的對象。
她要結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