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内的垃圾筒是放在統一的位置。
斯野有潔癖,這點霍言交代過她。但其實不用他說,司染也能看出來。偌大的屋子裡一塵不染,每樣都是都以統一的角度擺放,房間整潔得不像有人居住的樣子。即便有傭人在,可是“塵吾院”内的傭人都是鐘點工,仍有大部分時間是斯野獨自一個人在。
所以剛才他雖然嘴上說着“不用弄了”,可看着一地碎渣狼藉時眼裡的嫌棄卻藏不住。
既然她頂着“斯太太”的頭銜,那該做的就做一些。都已經結婚了,即便沒有感情,但也不是仇人吧。
再言,斯野還算得上她的恩人。
斯野正靠在沙發上,雙腿交疊,大腿上放着電腦,骨戒修長的手指在上面打字,似乎真的有點着涼,偶爾用手捂着唇,咳嗽幾聲,但他自己置若罔聞。
司染倒垃圾的時候,瞥了眼桌上的湯和藥,都沒動。
忙完手中的活,她洗了下手,擦幹,試了下溫度,端着湯碗過來。
沒待司染開口,斯野輕蹙眉頭:“倒掉吧。”
“這是岑姐給你熬的‘魚腥草瘦肉湯’,喝點你會好一些。”
斯野眉紋更深,連身體都下意識移開了些:“魚腥草的味道難聞。”
他臉色肅然,他不笑的時候,氣壓很低,一般人都不會敢靠近了。
司染斂眉,端着湯碗轉身的時候,背後又傳來幾聲咳嗽,一聲連着一聲。
她深吸一口氣,重新轉身回來,坐到斯野的旁邊:“岑姐可能沒有焯水,味道是有點,下次我記得讓岑姐焯過水再煮。這次你還是喝一點吧。”
斯野眉骨微擡,目光直直地看向她。
司染沒躲,平靜地接住了他的視線。
既然以後都要在一起,這是免不了的接觸。說來也奇怪,明明跟其他陌生人對視一眼都會讓她心口發慌。
可此刻這雙灰藍色的瞳仁卻沒有觸發她不适的心悸感。
這種感覺第一次遇見他的時候就有,人人都說斯野可怕,如洪水猛獸般描述他,可司染面對他卻莫名沒有對陌生人的慌亂感。
除此之外,更有一絲絲,貪戀。
比如此時坐得近,他身上好聞的木檀香對她像凝神香似的,讓她很容易放松下來。
兩秒之後,斯野接過碗,湊在唇邊,剛要喝又放下。
他挑了挑眉,碗又送回司染手裡:“你喂我。”
司染瞳眸睜大,像是沒聽清似的。
斯野倒頗有耐心地重複:“你喂我吃。”
司染抿了抿唇,靜默一瞬,拿起勺子,抵進他唇邊。
薄唇微張,他很配合。
一碗很快喝完,熱乎乎的湯下了胃,從腹部到喉嚨處都舒服很多。人一舒服了,心情會連帶着好很多。
司染收勺起身,人卻被斯野重新按了回來。
他拿掉她手上的碗放在茶幾上,陶瓷碰撞大理石桌面發出清脆的響聲,如同心裡的某根弦被撥動。
“擡頭,看我。”
司染垂着睫,沒動。
下一秒,男人修長的指骨捏着她的下巴,使她被迫仰頭與他對視。
斯野彎了彎唇,嘴角邊閃着一抹淡淡地譏诮:“你不怕我?”
轟鳴聲劈開夜空,司染下意識地抖了一下肩。她倒是不怕雷,就是冷不丁被聲響吓到,心怦怦跳。
斯野擡手,五指穿過她的指縫,扣緊,兩人掌心貼合。
他掌上的溫度并比她高出多少,甚至于指節微微發涼,可狂亂的心跳卻随着貼合的時間推移逐漸平緩。
雷聲緊密,若兇獸'交鋒。
屋子裡卻靜得能聽見中挂鐘秒表的滴答聲。
“喵~”
司染注意力被吸引,循聲卻沒有找到貓在哪。
斯野收回手,起身,在走廊處蹲了下來,不一會兒一隻白色的貓咪從遠處跳下,撲在他懷裡,用頭蹭他。
司染看清了這隻貓,異瞳,白色,是山上的那隻。
“你把它帶回來了?”
大貓趴在斯野肩頭,一人一貓,瞳眸都是異色,在一起有一種陸離感。
斯野擡眸看向她,灰藍色的眼瞳泛着光澤,嘴邊噙着淡淡的笑意,嗓音微啞。
“是啊,你不是很喜歡我們嗎?”
*
“塵吾院”的房間夠多,也提前給司染準備了卧室。
暖橙色的燈一開,卧房裡靜谧溫馨。
司染的卧室跟斯野連在一起,他的卧房門沒關,人正躺在床上,筆記本電腦放在膝上。
一群貓圍着他。
司染洗漱完,便回了自己的房間,路過他門口的時候偷偷瞥了一眼,轉身帶緊了自己的房門。
司染揉了揉臉,深吸一口氣,胸口仍舊打鼓般狂跳。
不知道他話裡的意思,是調侃,還是别的用意。
司染忽而低下頭,不知怎麼,心事像外面的暴雨一樣翻湧。
遇見斯野那天,也下了這麼大的雨,将她的來時路完全湮沒。雖然不至于有洪水猛獸出現,可天色暗沉之後,司染心裡仍有幾分慌亂。
那個時候她最好的選擇是求助朋友,或者報警,但是她選擇了繼續上山,想找個地方躲會兒雨。
比起一個人在山上過一夜,求助對司染來說更可怕。與人社交帶來的恐懼感遠超過山上的未知。
于是她順着直覺,在雨勢還小的時候一路向上,直達“晚隅山”頂峰。她先前來過幾次這裡寫生,知道那邊有不少小山洞。
“晚隅山”是一處開發到一半投資商跑路的爛尾工程,數年以來都當做荒山處理,幾乎無人會來。
無人會來的地方,對于司染卻是極好的地方。
每隔一段時間遠離人群,才能讓她找回呼吸。城市間人與人的聯絡太密絡,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同今晚的雨夜一樣,雷聲轟鳴半晌,大雨降至。
豆大的雨滴墜落草叢中,動靜有些異樣。
司染敏銳地捕捉到其中的怪異,她抄起随身帶着的防狼護具扒開了草叢,看到了一雙奇異的異瞳。
是一個男人。
一個極好看的男人。
對視兩秒之後,她鬼使神差地将手中的草莓蛋糕向前遞了遞。
司染揉了揉太陽穴,強迫自己閉眼休息。
也許是那個草莓蛋糕惹的禍吧,讓他誤以為她是喜歡上了他。
可是那一瞬間,司染想起的是五年前那個少年在槐樹下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而已。
“如果下次再見到我,請我吃塊草莓蛋糕吧。”
少年當時不過十五歲年紀,個子就已經很高。
如果到了斯野這個年紀,說不定也這麼高了吧。
斯野一米九一,身材修長而高大。據霍言說,很多人都喜歡他。
既然已經很多人喜歡了。
那就不差她一個了吧。
那她不喜歡的話,也沒什麼的,因為他已經有很多人喜歡了。
司染睡前想到這些,又重新覺得安心。
除了喜歡以外,她可以做好斯太太的角色,包括盡該有的義務。
畢竟,斯野身上的氣息,她也是無法抗拒的。
*
司染有認床的習慣,輾轉反側了很久才模模糊糊阖眼,意識卻一直半夢半醒,手指一直抓着毯子一角,睡得并不踏實。
夜半昏沉時,又被小腹墜疼弄醒,去洗手間一趟卻幹幹淨淨,她一貫月例不準還痛經。
滿屋子的貓在到處跑,斯野的卧房門虛掩着,司染路過的時候正好被兩隻追逐的玳瑁頂開。
斯野側身睡着,床頭的燈卻沒關,不知道是不是忘了。
遲疑片刻,司染還是推門進去,怕吵醒他,她赤着腳。
人走到床頭燈邊按掉開關的一瞬,斯野也睜開了眼。
遮光窗簾拉得緊,屋内除了數隻貓眼手電筒外,什麼都看不見。
司染怔了一瞬,開關再次被打開,屋内通明。
斯野側身躺着看她,睡中被吵醒不舒服,他臉色不是太好看,顯得有些肅。
司染連忙解釋:“我看你燈沒關,想幫你關一下燈。”
不是故意吵醒他的。
為什麼覺得,他的眼神看起來很兇。
斯野一言不發,手撐着床坐了起來,一并坐起的還有枕邊的異瞳白貓,桃子也在它身邊。待斯野坐起,又有一隻橘貓從他腳邊的毯子裡鑽了出來,看得司染張了張嘴。
斯野手肘撐着膝蓋,按了按眉心,緩了會神,再擡眸的時候,瞳眸裡的情緒已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