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沈其,是儋州城護衛營最年輕的都尉。
我很喜歡我的名字,但我的祖父不喜歡。
哦,忘記說了,我原姓夏,我的祖父是盛京沈氏的家仆,後來憑借出衆的能力一步步混上大管家之位,等他年老退休了,我的父親又繼承了祖父的位置,是現在儋州沈氏的大管家。
而我,在這些光環的加持下,成功被賜了家姓,這本是件光榮的事情,父親也很高興,奈何我那位傲嬌的祖父總是對此翻白眼。
“生氣還不如下棋呢。”
小小的我看着祖父的白胡子,舔着手指,迷迷瞪瞪想,我會生氣,可我不會下棋啊。
為什麼不會下棋呢,哦,因為我的好朋友,儋州刺史府的小少爺沈冬生忘記教我了。
我想想,那是極冷的一個冬天。
沈冬生同我說,他生辰要到了,他阿爹要專門去山裡為他打一張漂亮的紅狐皮,我羨慕的吱哇亂叫,沈冬生說我人高馬大,一臉熊樣。
我生氣了,小少爺看出來了,後來他豪氣的跳起來拍我肩膀,
“好啦好啦,别生氣了,你叫夏其,我過兩天教你下棋好不好。”
“我阿娘前兩天已經教會我了,我阿娘的棋藝,比我阿爹還厲害呢。”
“過兩天我就教你,我們一起下棋,所以夏其你不許生氣了哦。”
我愣愣點頭,好哇好哇,你教我下棋,夏其不生氣。
我就想着這句話,等啊等,等啊等,等到雪都積到我膝蓋了,冬生還是沒有來教我下棋。
我生氣了,我想去找他,祖父攔住了我。
我看着祖父的白胡子白頭發,感覺好白好白,然後突然一下子,世界都好白好白,刺史府也好白好白,到處都是白色。
自那以後,我就很少見到我的小少爺了。
他們說刺史在怪小少爺,怪他不懂事,過生辰吵着鬧着非要紅狐皮,那年大雪封山,刺史也因此,沒能見到先夫人最後一面。
我那時候腦子笨,但也覺得冬生沒有錯,我們是小孩啊,祖父說大人做下的事情是不能讓孩子擔責任的。
可是,很多人都不這麼想。
冬生,也不這麼想。
等我再見到小少爺的時候,他像變了一個人一樣。
我上前,想抱抱他,他推開了我。
我看着他紅了眼,我忍着淚,眼珠子紅的不成樣。
冬生卻看着我,他大聲叫我不許哭,眼睛紅紅的難看死了,他最讨厭紅色,讨厭紅狐狸的紅色。
我看着他,第一次覺得好痛苦好痛苦。
小少爺明明,最喜歡紅色了……
那時,我年紀太小,雖然傻乎乎的,但還是再次上前想拍拍他,告訴他别哭了,可是,沒一瞬的功夫,刺史就派人把我拉走了。
……
天辰十年,我初入儋州城護衛營。
有人在背後嘲笑刺史府的大少爺一事無成,一心鑽研詭道,整日奇奇怪怪的喝酒看戲,不務正業——
我聽見了,所以我和他們打了一架。
我把他們打的鼻青臉腫,自己也被教頭趕回了家。
那一夜,沈冬生來見了我。
我們喝了很多酒,我坐在台階上不想說話,沈冬生卻難得陪我說了好多。
他絮絮叨叨的念着,他說他去求了刺史,我回營以後要好好幹,好好生活,他又說以後我不要再管他了,他要去做一件事情,一件在他心裡很久很久的事情。
我沒聽懂他在說什麼,我不想阻止他。
很久以後我想,我那時候應該用此生最專注的狀态和腦子去聽懂冬生的話,然後狠狠一拳打到他臉上,拼命阻止他才是。
那一夜最後,我看着他高瘦的背影,大聲叫住他。
“冬生,所以你當年,到底為什麼一定要刺史大人親自去獵下那張紅狐皮呢。”
那時候已經是高挑少年的沈冬生看着我,他一身白衣,朝我凄怆的笑。
他也紅了眼。
“他們吵架了,阿爹說不過是個狐狸,阿娘不說話。”
“我那時真的,真的很害怕他們那樣……所以我對阿爹說,我要一張紅狐皮,當作我的生辰禮。”
“阿娘也開口了,她難得給父親一個笑臉,她要阿爹親自進山去獵。”
“阿爹一走,阿娘就病了。”
“阿娘閉眼的時候,我就在她旁邊。”
“一切都變了。”
“我從前覺得,父親說的是對的,是我太頑劣,太不懂事,才讓母親沒能見到父親最後一面,”
“可是今天,我知道了。”
“我知道了,阿娘為什麼不喜歡紅狐狸,我知道了,阿娘原來活得那麼苦,我知道了,我的父親,他就是個瘋子,瘋子……”
沈冬生念着,他不成句的念,他哭,我也哭。
哭累了,就睡着了。
恍惚中,我好像聽見冬生說,“沈其,我之道在鬼,你要信我,這世間之事,不過輪回。”
“我知不可為,但無人能阻我,我亦然。”
“沈其……我已難得善終,若最終……”
“你來送我走罷……”
等我再醒來,冬生已經走了。
……
天辰十四年,祖父病重。
我身為長孫,特意告假,守在他的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