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王昭儀似沒察覺到衆人臉色，神色依舊飛揚：“說到這冬日，本宮倒有些想喝雪梅茶了，隻是不知道小憐，可還有這份閑情逸緻，讓本宮也一飽口福？”

雪梅茶，是用覆在梅花花瓣上的雪化水泡制的茶，帶着一股淡淡的梅花香，養顔補血，飲後可助安眠。

有一年冬日，沈太後身子虛弱，整宿整宿睡不着覺，常羲伺候在側一月有餘，恰值初雪，深夜攜簌簌去梅林拾雪，為沈太後泡制雪梅茶，沈太後飲過後，心神稍安，身子也漸漸好了起來，紀常羲的孝名便由此傳了出去。

未來的太子妃，身負天命，亦感人情。最重要的是，謙卑。

雒陽權貴對南府不屑，紀氏除她以外，無人在京城，常羲唯有自己的身份放低，隐忍不發；太子式微，常羲便對王昭儀等人士順從，恰如現在，她也不會拒絕王昭儀這樣的要求。

“昭儀若想喝雪梅茶，小憐自會盡心。”

王昭儀道：“本宮就知道小憐最是可人，不像舞陽，成天讓人操心，前幾天陛下抽查舞陽的課業，說字太不成樣子，本宮也找過許多女師傅，總是覺得不夠好，小憐日日為母後抄佛經，想必字寫得很好吧？”

說到字，沈太後絲毫不吝啬誇獎，“小憐的字進步許多，愈發秀麗了，哀家看着小憐的字，總能想起曾經那段還是小女兒的時光，可惜雕欄玉砌猶在，哀家，也早已白發蒼蒼。”

靜夫人掩唇笑道：“妾隻知太後的字如錐畫沙，畫變起伏，一氣貫之，皆成河山之勢，豆蔻年華，竟也是小兒女姿态麼？”

沈太後搖頭道：“誰人不曾是稚子？老了老了，還要被你等潑猴嘲弄。”

靜夫人眉眼流光，俏皮地挑眉：“妾哪裡敢嘲弄太後，還不是太後您鮮少說起以前的事，妾好奇得緊，又不敢去打聽，這聽您親口說起，可不得使勁問問嘛。”

沈太後聽到這，眼底的笑意才浮出來，“哀家還記得你們初進宮時候的樣子，皇後是幽州将門出來的，皇帝最開始上戰場的時候，皇後還要跟着去，耍得一手好槍，哀家的哥哥都過來說，給皇帝找了個好妻子……”

衆人想到未央宮中卧病不出的魏皇後，實在是很難将那樣一個形若槁木的女人同英姿飒爽的将女聯系起來，不由唏噓，又看向神采奕奕的王昭儀，更歎世事變幻莫測。

“後來皇帝封妃，王昭儀嬌媚，靜兒沉穩，一個又一個的新鮮面孔湧進宮來，哀家也漸漸記不清了，”沈太後撥弄着手上的佛珠，看向王昭儀，“原以為王丞相家的小女嬌養慣了，沒想到如今也能擔起治理六宮的擔子，哀家很是欣慰。”

王昭儀心下早已冷笑，面上卻仍明豔如花：“是母後教導的好，妾就算是個石頭，也該煉化了，陛下與母後都信任妾，妾怎會辜負這份信任？”

沈太後撥弄珠串的手停了，笑意不明：“如此便好。”

妃子們又說了好一會，大半個時辰後才陸陸續續從長信宮離開。

紀常羲留到了最後，她想着沈太後定然還有話同她講，沒料到紅姠姑姑扶着太後進内室去休息了，隻帶了句話出來給她，“太後說女郎今日做得很好，佛經這些日子先不用抄了，多對太子殿下上點心才是正經的。”

常羲斟酌再三，還是拉住了紅姠，“姑姑……”

紅姠安撫地拍了拍紀常羲的手，說：“放手去做吧，太後年近古稀，兒輩們也該體諒她，小憐，你也算是姑姑看着長大的，待你如何你心裡清楚，我唯有一句望你記住，萬事以太子為先。”

紀常羲乖巧應下，便起身告辭了。

走到麗正門時，她忽然頓住了腳步，回頭看向身後的巍峨皇宮，茫茫的一片，如盤踞的困獸一般，氣勢恢弘卻又讓人感到無比壓抑。

這就是我要窮盡一生的地方嗎？

但她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不是由她來書寫的。

恰如出生，恰如姻緣，哪一步，是自己能夠決定的呢？

“小憐妹妹……請留步！”

舞陽公主提着裙擺、腳步輕快，面上看着頗有些急，發間的金蝶步搖随着她的走動，一顫一顫的，像是在空中翩然起舞，當真是美極了。

“公主殿下有什麼事嗎？”

舞陽公主微微喘着氣，飽滿的胸脯起伏有緻，她是個珠圓玉潤的女子，不像紀常羲，還是清瘦了一些，寬大一點的袖袍穿在身上，幾乎都看不見她這個人了。

紀常羲其實很喜歡舞陽這樣的女子，即使王昭儀處處針對她，但這并不妨礙她禮待舞陽，不然，也不會以珠钗為由，同舞陽交好。

“我母妃說的話你不要放在心上，她隻是……”

但舞陽似乎總帶着些天真，紀常羲并不想聽，出口打斷了她的話，“公主如果是為了昭儀來找我的話，還是不要浪費彼此時間了。”

舞陽公主尴尬地笑了笑：“我找你……其實是為了大朝會獻舞的事情，想必你也知道了，母妃硬要我獻舞，父皇竟也動搖了，我知道我别無他長，隻有這舞拿得出手，隻是，大朝會又不是什麼壽宴，讓我獻舞，是把我當作什麼呢？”

當作什麼？備受寵愛的舞陽公主都不知道，誰又能來回答這個問題。

紀常羲眉梢微挑，隻道：“陛下與昭儀心意既已定，公主找我又有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