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欲皺還休(1)
深秋的雨漸停,從洛河水面刮來的風卻越發刺骨,兩岸的青草失了顔色,北邙山上,也不再綠綠蔥蔥。
常羲将抄好的佛經放入手提書盒,帶着清先一道進了宮。而羅衣也得了機會,偷偷溜出了西苑,同王昭儀身邊的大宮女彤姑會面。
羅衣将太子私來西苑之事告知于彤姑,隻不過說是自己偶然撞到了太子,并沒有将實情說出來,因為,她已做了選擇。
那日,紀常羲給出的答案,隻有寥寥幾個字,卻一語中的。
“因為你豁得出去。”
羅衣雖是永巷令羅伏的侄女,但也是被家中人抛棄、賣進宮中的可憐人,羅伏勢利眼,一心巴結王昭儀,甚至想将她獻給王太仆,她主動提出願作間諜,才逃過一次迫害。
但去西苑做細作的人,要麼是因為沒有得到有用的消息,被王昭儀貶斥,要麼是因為太過冒進,被紀常羲用緣由打發了。
初至西苑,她十分忐忑,但持漪姑姑真的是一個十分善良的人,她雖仔細觀察着西苑的一切,卻也開始貪戀這種生活,慢慢卸下心房,也被機敏的清先鑽了空子,誘着她,一步步,走進了這個圈套。
羅衣打量彤姑的神色,彤姑是個深不可測的老女人,在羅衣看來,王昭儀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彤姑,多少宮女進了掖庭,便再無出來的機會,盡管那隻是一個小到不能再小的錯誤。
但此時,彤姑尖銳的眼中竟毫不掩藏地展示出了喜悅的情緒,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問她發現了什麼異常,或者是說,捉住了紀常羲什麼錯處。
羅衣含蓄表示自己隻是撞見了太子,但不知太子為何而來,又說,太子似乎對自己有那種心思。
彤姑當即掐了羅衣一把,狠狠道:“你這小蹄子,讓你給夫人傳話,你還做起了春秋大夢,想去給太子當侍妾?你别忘了,你姑姑羅伏是怎麼跟我們昭儀說的,你家裡那幾口子,你可掂量掂量着他們的命有幾斤幾兩!”
羅衣疼得直求饒,“姑姑聽我說,東宮至今連個侍妾都沒有,不就是顧忌着紀常羲與太子還沒完婚嗎?若能得太子青眼,即使不入東宮,也能獲取更多消息,昭儀夫人想要的又不是太子妃的位置,盯着太子不比紀常羲好嗎?”
彤姑冷笑,手上更用力了:“昭儀若有法子監視太子,在東宮安插人手,還需要去監視紀常羲?太子不近女色,你滿口謊言,叫我如何信你?”
羅衣忍痛道:“太子文人風骨更甚,隻求紅顔知己而已,姑姑知道我的,我沒什麼本事兒,但一顆心,生了幾竅呢?姑姑若再不信我,隻去北三宮槐樹下看看,我多年積蓄盡在那棵樹下,全當孝敬您!”
“太子因我的事同紀常羲發生了争執,可是紀常羲第二日還賞了我衣裳,姑姑你看,我身上穿着的這件藍衣裳就是她賞賜的,我絕不敢說一句虛言啊!”
彤姑兩顆黑眼珠亂轉,認出來這件藍衣裳,掐着羅衣的手漸漸松了下來,道,“太子當真對你有幾分青眼?”
“幾分我不确定……”羅衣慢慢道,“但,這幾分,将來隻會增,不會減。”
彤姑回宮時,已近日暮,将此事同王昭儀說了,王昭儀不知想到了什麼,竟妩媚一笑,玩弄着窗前綠植的闊葉,“蕭令澤死之後,陛下雖對蕭令深不甚滿意,但總是念在蕭令澤與沈太後的面子上,對太子多加寬容,因而本宮也不能逼太子太緊,不然早将魏家那小子的事情告訴陛下了,隻怕惹陛下不快,最後賠了夫人又折兵。”
“隻是,太子若與紀常羲真成婚了,得到紀氏的鼎力相助,卻是不好對付了,紀長嘉至今不給泗兒準話,都是些千年的狐狸,哼……上回紀常羲不是因為宋歸荑的事兒,同太子生了嫌隙,這回羅衣要是能得太子傾心,紀常羲隻怕更鬧心了。”
彤姑也笑,“若紀常羲再遣夫人派過去的人回來,夫人不妨直接将羅衣送去太子處,太子豈敢與夫人撕破臉皮?左右,也是他們自己情難自禁。”
王昭儀道:“太子這些年戰戰兢兢,竟要栽在一個女人身上麼?看來,生來不是帝王相的人,永遠都不可能是帝王,本宮的泗兒隻要好好立軍功,就能得到陛下青眼,不過舞陽那,你還得多上心。”
彤姑說:“舞陽公主心性純善,夫人放心,奴婢絕不會讓紀常羲傷害公主。”
王昭儀滿意地點了點頭,想起此時紀常羲大抵在長信宮中,遂起架長信宮,去看望沈太後。
長信宮中一派和氣融融的場景,王昭儀前腳剛進門,歡聲笑語就戛然而止了。
她也不生氣,高視闊步,走到了最前面,盈盈向上首的沈太後行禮。
沈太後笑道:“昭儀是哀家這長信宮的稀客,不過今日你來得巧,小憐那隻叫寸寸金的貓兒你可還記得?”
王昭儀嘴角一抽,怎會不記得?那隻野貓撲上來,抓傷了她的手,幸好沒留疤痕,不然,她定要扒了那孽畜的皮。
沈太後見她不語,還以為她忘了,便又加了一句:“就是那隻不小心傷了你的大黃貓,可還記得嗎?”
王昭儀一聽,牙都咬碎了:“記得,那隻……貓怎麼了?”
紀常羲雙眼含笑,朝王昭儀說:“寸寸金生了許多小寸寸金,方才我在同幾位夫人說,若喜歡貓兒,可以将小寸寸金送進宮來,過幾天立冬,天氣寒冷,宮中的日子怕是也不如其他季節有趣,貓兒雖皮,但解悶逗樂,還是十分可心的。”
王昭儀不鹹不淡地說:“宮中畜生多了,也不好打理。”
常羲聞言,臉色有幾分難堪,無助地望了身側的靜夫人一眼,靜夫人便道:“昭儀姐姐若覺得不好打理,妾倒是得閑,可以幫姐姐管管這六宮的事。”
王昭儀輕哼:“不過多了幾隻貓,還不用麻煩妹妹,本宮是勞碌命,妹妹隻管享清福便是。”
這話說的,在座諸妃都面露不屑。宮中的妃嫔,哪有真正的勞碌命?這王昭儀,忒不大氣了,沒能母儀天下,看來還是有道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