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羲不願意,一點也不願意。
對于她來說,一個人被所謂天命困住,就足夠了。
正當常羲垂眸歎氣時,一個狐狸面具伸到了眼前,狐狸面具很醜,一點狐狸的神韻也沒有,她興許是被這隻醜狐狸氣哭了,眼淚竟這樣就掉了下來,也不敢擡頭去看他的臉,既怕他笑她,也怕看到他的無奈神情。
“常羲,本世子雖然從小就喜歡逗你,但可不想把你惹哭啊,不然又賴我身上!”
紀常羲聞言,立刻擡眸瞪了他一眼,“我何時賴在你身上了!”
她眼睫處的淚還在,沾濕了又長又密的睫毛,在月光下閃着星辰般的光,很少見地,露出了楚楚可憐的神色,相裡千俞心頭一軟,笑着哄她:“你不是最知道我嘛,信口開河,油嘴滑舌,好了好了,快下車吧,我帶你去見個人。”
紀常羲一陣狐疑,下了車才發現馬車竟在一個暗巷中,阿蒙和侍衛阿錦都走了,清先一驚,擋在了紀常羲身前,“世子要帶女郎去何處?見什麼人?”
“自然是見你家女郎想見的人。”
常羲蹙眉,“簌簌将那件事告訴你了?”
相裡千俞搖頭,“簌簌那傻丫頭最聽你的話,怎麼會告訴我?是滕爺爺告訴我的,你要抓魏二的奸情,這不是一件小事,手下的人幫了你,如若被魏二發現是我相裡的人,豈不是會與相裡氏再添一層仇恨?當年我被關在家中,沒能幫到齊王,他們早把我當成敵人,所以,滕爺爺告訴我這件事,你也不要介意,我是怕魏二再中傷你。”
常羲點點頭,齊王之死,怪誰,也怪不到當年隻有十五歲的相裡千俞身上,但魏氏的人深感悲痛,也不會去聽相裡千俞的辯白之詞。
這簡直是一個死結。
雖然相裡千俞不說,但常羲卻能察覺他心中也在怨太子蕭令深,這麼些年來,身居東宮,卻未有為蕭令澤翻案之心。
于公,常羲不希望太子再去牽涉上清珠一案,東宮局勢不穩,傷不起任何筋骨;于私,常羲也隻希望太子早做決斷,他勢必要在舍棄或者保住魏氏做一個選擇。
魏二的事情,便由她來了結。
常羲将面具戴上,問相裡千俞,“好看麼?”
“一般,”相裡千俞将自己的狼面具戴上,“我的才好看。”
清先不懂他們在打什麼啞謎,擔心地對紀常羲說,“女郎,還是先回西苑吧,這麼晚了……”
相裡千俞道:“清先在此處守着,阿蒙和阿錦待會就回來,會載着你回西苑,回去後将弄玉樓的燈點上,屆時我會将你的女郎好好送回去,聽到沒有?”
清先看向紀常羲,見紀常羲點了點頭,才應道:“好,阿錦和阿蒙去做什麼了?”
“不必管這麼多,”相裡千俞對紀常羲伸出手,“走吧,不然錯過時間了。”
紀常羲沒有理會他伸出的那隻手,徑自往暗巷外頭走去,相裡千俞搖頭一笑,跟了上去。
此時的雒陽,彩繪朱漆的樓閣一幢幢遙遙相望,檐柱下彩綢的花燈五彩斑斓,在空中暈出的光圈好似一場幻境,燈花的碎屑片片落在地上,飄揚似春日裡的柳絮。
常羲鮮少在雒陽街上這樣閑逛,大多是坐在馬車裡匆匆趕去皇宮時,走馬觀花地打量了幾眼,她是深閨中的女子,從今往後,也會是深宮中的女子,就像魏皇後那樣,不得大笑,不得落淚,亦不許嫉妒,不許有任何極端的情緒與行為,像神龛上的玉像,再沒有了生氣。
可現下,她才十七歲,竟已在慢慢接受未來的一切。獨自在雒陽的五年,或許不過是兄長不費吹灰之力就将她規訓的手段罷了。
要她甘做棋子,也要她不敢反抗,可她偏不。
“常羲!”
急促緊張的聲音入耳,她尋音回頭,就被相裡千俞拉入了懷中,他溫熱氣息直接朝面上拂來,常羲嗅到他身上那股松木清香,瞳孔不由慢慢放大,脖頸也染上了晚霞般的粉紅,卻又聽他說,“怎麼像個孩子一樣,走路不看路的嗎?一群毛‘猴子’沖過來,你都不知道躲開。”
常羲往前一看,原來是一群提着花燈的小孩跑跑跳跳的,好不快樂。孩子多快樂,她才不像孩子!
常羲退後一步,離開了他的懷抱,道,“被撞到了,也撞不倒,你緊張什麼。”
相裡千俞攤手,“我沒有緊張,隻是不想你摔倒了,被一群人看笑話,不然,多愁善感的,丢了這麼大個臉,又要哭鼻子。”
紀常羲正要反駁,恍惚看到他身後不遠處有個熟人的身影,那人踏着閑步,似要往這邊走來,常羲隻遠遠見過他兩三次,可相裡千俞卻與他有幾分熟稔。
唯恐他認出相裡千俞,常羲一急,踮起腳将相裡千俞的發帶扯了下來,束起的高馬尾就這樣如瀑布般散了下來,相裡千俞還來不及反應,常羲已經順勢摟住了他的脖子,輕聲在他耳邊說,“低頭抱住我,不要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