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白應下,随後便不再說話了。
這馬車主人倒是自如,絲毫沒有被身邊坐着一個剛打劫了他的馬車、手中還握着柄劍不松手的人影響,仿佛剛才随時準備逃跑的人不是他。
順手将燈籠挂好,馬車主人又拎起桌上的茶壺倒了三杯茶,分别遞給面前二人。
這兩人明顯是主仆關系。
坐在他面前的少女雖說狼狽,但不論是衣着還是首飾皆非凡品,旁邊這個仆從武功高深莫測,這樣的身手,定然不是一般的家族能培養出來的。
他看着眼前一臉警惕的少女,泰然開口:
“姑娘,劫财還是劫色?”
這人好不要臉。
徐醒蹙眉,浮白更是臉色一沉,長劍蓄勢待發。
隻待徐醒一聲令下,就能讓他人頭落地。
“咳,開個玩笑,開個玩笑……”馬車主人尴尬地端起面前茶杯抿了一口,自忖失言,端正了神色:“二位姑娘為何會淪落至此?”
徐醒斂眸,答非所問:“多謝公子相助。”
言下之意便是不要多問。
沒有得到想要的回答,馬車主人也不惱,反倒自顧自做起了自我介紹。
“在下甯玉,錦州人。此番是去皇城探親的。”
根據甯玉自述,他有一個姐姐。早些年姐姐嫁給了皇城中的一名富商,數月前産下一子,再過幾日便是那孩子百日宴了。
這些話,徐醒大概隻聽進去了三成。她不在意甯玉所說是真是假,因此隻是随意地應了幾聲。
大概是她心不在焉的樣子過于明顯,甯玉慢慢閉上了嘴。
意識到馬車中已經安靜了很久,徐醒擡起頭來,正對上甯玉探究的目光。
“既是探親,怎麼走這樣偏僻的小路。”若真遇上危險,就憑那個三兩下就被輕易壓制的車夫嗎?
“出發時多耽誤了幾日,本想抄個近道……”
“這麼說來,公子應當常去皇城吧?”徐醒擡眼,很快從他的話裡捕捉到有用的信息。
甯玉一愣。似乎不明白剛才還神遊天外的少女這會兒怎麼突然變得如此機敏了。
“……不能說經常,但也還算熟悉。”
“嗯。”徐醒點頭,表示自己大概清楚了:“公子放心,到了皇城我們便走,不會耽誤公子要緊事的。”
甯玉還想開口問些什麼,徐醒卻偏過頭去不再看他,對浮白說:“我累了。”
聞言,浮白自覺将肩膀遞給徐醒,還瞥了甯玉一眼,讓他不要打擾她家小姐休息。
甯玉識趣的不再說話。馬車中陷入了古怪的安靜中。
隻是……
甯玉眼神飄忽,心裡叫苦:這人到底怎麼回事?她家小姐想睡便睡,一直盯着他做什麼!他又不會趁人之危……再說哪敢啊!
被盯得渾身刺撓,甯玉僵硬地給自己續了一杯茶,卻一口也沒能喝下去。
徐醒對發生了什麼一概不知。
她是真的累了。小憩的片刻間,腦海中閃過無數淩亂、破碎的畫面。
她看見了護送她回宮的親衛們。他們被壓在黑乎乎的濃霧之下,向同一個方向伸出手。徐醒想救他們,手掌卻穿過了他們的身體。
慌亂間,她轉過頭,看見了樓珂。在樓珂還不是衛隊長的時候,曾被指派到她身邊當過值。
那時徐醒覺得樓珂長得很兇,總是不願意叫他跟着,為此她還去父皇那裡告他的狀,說樓珂是故意吓唬她。
身體陡然下墜,可徐醒并不害怕。她能感受到一雙溫柔有力的手臂将她穩穩托住了。
輕耳畔似乎有人在說話,她努力地聽,終于聽清了——
“殿下?殿下醒醒,再不起便要來不及了。”
來不及什麼?徐醒疑惑地看去。
是瑩琇。這個從小就跟在她身邊的女孩将她的喜惡記得清清楚楚,宮裡新來的小宮女每每一犯錯,便要被揪着耳朵聽一遍瑩琇親自列出的“殿下不喜歡的七百八十二件事”,偶爾會變成“七百八十三件事”或“七百八十一件事”。
瑩琇見她終于醒來,松了口氣:“殿下您忘了?老祖宗擺了戲台子,今晚要去看戲呀。”
……看戲?
“好了錦波,快将殿下松開吧。”
徐醒這才發現自己一直靠在錦波懷裡。
“瑩琇,錦波?你們沒事?”眼前的兩人和平日并無不同,就好像什麼都不曾發生過。
可是為什麼,她的心像針紮一樣疼?
睡夢中的徐醒不自覺地蜷縮起身體,浮白慌張地伸手抹去她眼角溢出的淚珠。
她大概猜到殿下夢見什麼了,可不知是否該将殿下從夢中喚醒。眼見着殿下的身體都開始發抖,浮白忽然想起馬車中努力降低存在的另一個人。
當甯玉發現浮白再一次将目光投到自己身上時,暗叫“不好”。
他若不出手,這少女不知還會在夢中陷多長時間,這個護主心切的浮白大概能把刀架在他脖子上。
可若是出手了,萬一少女被喚醒後驚懼過度、不分夢境和現實,浮白大概也要殺了他。
左想右想,竟想不到一個萬全之策。
就在浮白的眉頭越鎖越緊,甯玉額間的冷汗落下時,馬車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