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王垂眸看着小侄女,她向來挨不住她撒嬌的:“是有這麼一個人。但她後來因為犯了錯被貶為庶人,就将她從玉碟上抹去了。”
“貶為庶人?這是犯了什麼樣的大錯?”
徐醒出生時,獻帝已登基三年,因此她隻從史書和父皇母後的口中聽說過一點關于那位“皇爺爺”的事。
昭武帝絕不是什麼殘暴昏庸之人,因此徐醒更加好奇那位妃子究竟是犯了什麼錯,才使得昭武帝不顧舊情将她貶為庶人。
徐醒仰起頭看着顯王,迫切地想讓她多說些。
“她原是外邦貢女,憑着一身舞技寵冠後宮多年,父皇封她為柔妃。柔妃風頭最盛時,連敬章皇後都要讓她三分。先帝曾為她數月不理朝政,朝臣們認為妖妃誤國,集體上疏要求将她斬首。”
“即便是在這種情況下,先帝也沒有傷害她呢。”顯王将下巴抵在徐醒頭頂,手上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拍她的背,就像在給徐醒講一個無關緊要的睡前故事。
這和徐醒所了解的昭武帝相差太大了,她實在無法想象後來的柔妃究竟是做了什麼天理難容的事,才會被貶為庶人:“後來發生了什麼?”
“後來……”顯王的話到這裡就停住了,她稍用力拍了徐醒一掌:“好了,都是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沒什麼意思的。”
徐醒還想再問,但顯王不說,她隻好就此作罷。
一連幾天夜裡,徐醒會獨自前往那荒廢了的宮殿,卻再也沒有見過那晚的人了。
那晚的相遇似乎隻是一場巧合,又似一場幻夢。徐醒知道,那人大概已經知道了她的身份,以後應該再也不敢來了。
但那個夜晚卻深深印在徐醒腦海中,尤其夜深人靜時更是能夠輕易記起,便再難入眠。
當初的皇爺爺,也曾這樣為柔妃徹夜難眠的嗎?
徐醒已經好幾天沒有理會樓坱了。
樓坱清清楚楚地感受到,自己被公主忽視了。
這幾日,他一直跟在公主身邊,也偷偷跟着公主前往那破敗的花園。
他不知道公主為什麼這樣執着于一處荒廢的宮殿,更看不透公主在想什麼。他迫切地想知道公主為什麼躲着,卻找不到機會和她說話。
他心中一日比一日難受,可他自己都弄不明白到底在難受些什麼。
徐醒這幾日反常的舉動很快就被徐望旌知道了。
“妹妹,聽說這幾日你每晚都要出去,卻不讓人跟着。”徐望旌留徐醒用晚膳,找機會問道:“這樣多危險啊,不管去哪裡,身邊都該有人保護你才行。”
“散心罷了,人多了反倒不自在。”徐醒一猜就知道徐望旌想問什麼,她卻不大想說。
“那園子已經荒廢了很多年了,如果你喜歡,哥哥讓人重新修繕如何?”
“不用了,讓它荒廢着吧。”徐醒搖了搖頭,她已經習慣了那裡荒蕪的模樣。
見她這幅樣子,徐望旌忍了又忍,終于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那晚到底……”
那晚徐醒身邊隻有浮白一人,而浮白又過于忠心。徐醒不讓說的事,就連徐望旌都問不出來。
更讓徐望旌費解的是,偌大皇宮,他竟找不到任何哪怕一個知道那晚發生了什麼的人。
徐醒無奈地放下筷子:“什麼都沒有發生。”
“可……”
徐醒豎起一根手指抵在徐望旌唇邊,徐望旌的急切寫在了臉上,卻還是乖乖閉上嘴。
“哥哥,我以後不會再去那裡了。”徐醒正色道:“下回母後再來問,你便說是我對那位柔妃娘娘實在好奇,忍不住從中窺見一二。但人不在,那也不過是個普通的園子罷了。”
她也知道自己這幾日是有些鬼迷心竅了。
便将那晚當做是前朝遺夢吧。
從承明殿回來,瓊枝告訴她方才織造司的人來過了:“他們送來了烏神祭的樣衣,有二十餘套。您看看喜歡哪種樣式?”
烏神祭是大安最為隆重的祭禮,其祭祀冕服光是工期便需數月,而出現在祭禮上的冕服更是不得有半點髒污破損。
為确保冕服不出差錯,往年織造司會送來至少十套樣衣供公主挑選,待公主選定後再開始制作成衣。成衣制成後會被保存在織造司内,直到祭典當天才會取出。
今年是新帝登基的第一年,織造司更是謹慎小心,光是樣衣便備了二十餘套,每一套都單獨挂在一個衣桁上,頭冠鞋履規規整整擺在一旁。
二十餘套冕服擺在院中,徐醒心中暗暗叫苦。
冕服神聖,即便是樣衣,試衣宮女也是沒資格試穿的。往年十套衣裳都要試上一整天,如今更是翻了一番,徐醒光是看着就覺得頭疼。
可若是不試,不用想都能知道前朝又會議論些什麼。
“殿下,您想先從哪套開始?”
徐醒扯了扯僵硬的嘴角。不想得個目無法度不敬天神的罪名,那就隻能辛苦辛苦自己了。
樓坱第一次知道,原來織造司會提前準備這麼多樣式的冕服。從前他跟着師父遠遠地見過一回,隻覺貴人衣着奢靡,竟不知這樣奢靡的衣裙隻是無數衣裙中的一套。
而徐醒已經換上了第一套冕服。
冕服大體呈玄色,金絲在寬大的袖口處勾勒出鳥羽的樣式,不斷延至裙擺。寬袍袂裾層層疊疊、走動時若雲浪翻滾,恍然一見形如金烏神鳥展翅。
樓坱幾乎不敢擡眼。
穿上冕服的公主變得不像公主了。樓坱愣愣地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