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間,樓坱感覺自己的靈魂被公主的這句話給攥取了。他猛地擡起頭,直勾勾地看向公主。
公主這是……在向他袒露心聲嗎?
徐醒不知道樓坱心中所想,顧自說下去。
“我很擔心哥哥。可今日被攔在承明殿外的時候,我突然發現自己與哥哥的距離變得那麼遙遠。”
“他在殿内,我在殿外。他拒絕感受我,我也無法感受他。我知道,他如今在那個位置,我們之間已經無法像從前那樣相互信任、毫無保留了。”
“可我還是有些難過。就好像身子裡面空了一塊,卻再也補不上了。”
樓坱在公主說出第一句話的時候就低下了頭。
他今日跟在她身邊,目睹了她焦急的模樣。當她的手心觸碰到朱紅大門時,他心裡也跟着難過起來。
那時樓坱并不知公主心中所想,此刻終于透過她的話語将她的身影看得更加真切。
徐醒也不知自己今日怎麼會對樓坱說這些。
她與燭華的關系顯然比樓坱更親近,可她就是想和樓坱說。
或許是因為他的聲音讓她平靜,又或許是因為他在她面前總是沉默寡言。
因此她難以自控地想在他面前多說些話。
“樓坱。”
公主又叫他的名字。
樓坱擡起頭。
公主已經睜開了眼,卻沒有在看他。
“今日祈福時,你許了什麼願望?”
那時嗎?樓坱并不相信在皇室宗祠中許願,會有誰願意幫他實現願望。
“你是不是希望能夠早日查明你師父的死、繼承他的衣缽?”
這的确是樓坱一直以來的願望。因此他沒有否認。
“那時,我也該為哥哥許願的。”
要是她為哥哥許了願,是不是就會一切順利了?
樓坱長久地注視着公主,企圖驅散她籠罩在她身上的憂愁。
“好了,我們該走了。不然浮白馬上就要破門而入了。”徐醒閉了閉眼,将所有情緒壓抑在心底:“傻愣着幹什麼?難道你不想去看看祭奠是什麼樣子嗎?”
織造司一早便将公主所選定在祭典上穿的冕服送來了,見二人終于從書房裡出來,燭華趕緊喚來五、六位宮女,抓緊時間為公主更衣。
“一會兒人多眼雜,你幫我看着他些。”徐醒吩咐道。她不覺得樓坱會給她惹出多大的禍端來,但畢竟這是樓坱第一次走在公主儀仗中,徐醒擔心他會緊張。
但這顯然是她多慮了。
當徐醒換上全套的冕服、坐上馬車後,她飛快地側眼在人群中找到了樓坱。
他穿上了儀仗隊統一的服裝,比平日的侍衛裝束顯得更加精神挺拔。在公主出現的一瞬間,他的目光便被公主吸引了。
因此他知道公主也看見了他。
但樓坱此刻心慌意亂。
他見到了曾經的那些同僚。他們一改往日的不屑和輕蔑,迫不及待簇擁着樓坱與他寒暄。話裡話外都是樓坱如今飛黃騰達了,希望能帶着他們一起過好日子。
從他們的口中,樓坱得知當初欺負他的人大多被貶了職,胡明則早就被逐出宮去了。
按理說,聽到這樣大快人心的消息,樓坱應該感到解氣才對。可舊同僚将這些消息告訴他時,樓坱卻發現自己居然完全不在乎了。
曾經欺負過他的人,因為惹了公主不悅,就這麼輕而易舉地被處理掉了。而他在鳳臨宮這麼久,卻沒有聽到過半點風聲。
這不可能是公主故意瞞着他,而是因為公主壓根不在意這些人的去向與結局。
那他又何必在意呢。
當這個想法從樓坱的腦海中冒出來的時候,他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曾經義憤填膺地指責公主鐵石心腸寡恩薄義的他,僅僅在鳳臨宮待了短短數月,居然也産生了這樣的想法。
.
“我後至孝,神來其格——”
大祭司揮舞着權杖一步一念,二十四名手執金樽的禮官口中吟唱着詭秘的曲調,另有百名身披禮袍的蒙面女官向沿路跪拜的百姓撥送杯中清酒。
在大安人眼中,若是杯中清酒有幸灑落在他們身上,就能得到金烏神女的祝福。因此天還未亮便有許多人早早等候以搶占前排的位置,若是有幸,興許還能窺見天顔。
浩浩蕩蕩的車隊行過皇城主道,沿路行人無不跪拜。
烏神祭典将在龍脊山上舉行,這裡也是曆代國師所守之地。
大安的國師一直是非常神秘的存在。傳說他們擁有與天神對話的能力,手握大安生死存亡的命脈。他們預測每一代皇帝的降生,并伴随他們的死亡。
他們大多此生都不會離開龍脊山。除了每五年一次的烏神祭典,很少有人能再見到他們。
直到他們所效忠的皇帝崩逝後,他們才會主動走下山為先皇安魂,然後自刎于棺前,結束他們的生命。
一代國師死後,會有新一任國師承繼衣缽,為新的皇帝效忠。
上一任國師是一個溫文爾雅的青年。在徐醒的記憶裡,他眉眼柔和,臉上總是帶着淺淺的笑意。他會彎下腰來,不厭其煩地與徐醒講一些仙、魔、神之類的故事。
那時徐醒聽不懂什麼是神、什麼是仙,她隻覺得他穿着神袍的樣子十分好看,便将那位國師的模樣當作了神仙的模樣。
她最後一次見到他,是在父皇下葬的那一天。
漫天皆是白绫,耳畔充斥着連綿不斷的嗚咽啜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