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夢中似乎也不安穩,總感覺有壓抑的啜泣聲萦繞在耳邊。不知過了多久,他在一陣奇異的、清冽馥郁的香氣中悠悠轉醒。房間裡一片昏暗,隻有窗外透進朦胧的晨光。
他下意識地抽了抽鼻子。是牡丹的香氣!比後園裡任何一朵都要濃郁、純粹!這香氣……似乎近在咫尺?
洛蘭卿猛地坐起身,心髒怦怦直跳。他揉着惺忪的淚眼,借着熹微的晨光,急切地向床邊望去——
就在他床頭懸挂蚊帳的銀鈎上,靜靜地垂挂着一朵牡丹!
不是後園裡那種深紫紅,而是更為罕見的、純淨無瑕的玉白色!
花瓣層層疊疊,飽滿舒展,如同用最上等的羊脂白玉精心雕琢而成,在朦胧的光線下流轉着溫潤的光澤。
花瓣中心,幾縷淡金色的花蕊俏生生地探出頭。
最令人心顫的是,那碩大花朵的邊緣,以及花瓣層層疊疊的縫隙裡,竟然凝結着無數顆細小晶瑩的露珠!
它們如同碎鑽般點綴在潔白的花瓣上,随着花朵輕微的晃動,折射着晨光,熠熠生輝。
一股沁人心脾、清冷悠遠的異香,正是從這帶着晨露的花朵中散發出來,瞬間充盈了整個房間,驅散了昨夜的陰霾和委屈。
洛蘭卿驚呆了!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用指尖極其輕柔地碰觸了一下那冰涼濕潤的花瓣。
是真的!不是夢!這朵帶着露水的、完美得如同仙品的玉白色牡丹,就這樣奇迹般地出現在他眼前!
“三月哥哥……”
他喃喃自語,瞬間明白了這奇迹的源頭。隻有三月哥哥!隻有他會這樣,在他最難過的時候,用最沉默也最震撼的方式,将他破碎的心重新拼湊起來!
他顧不上穿鞋,赤着腳跳下床,拉開門就往外跑。他要去找三月哥哥!
他要問清楚這花是哪裡來的!
他穿過清晨寂靜的回廊,跑向洛三月居住的偏僻小院。
剛推開院門,就看到奶娘端着一盆熱水從洛三月的房間裡出來,臉上帶着心疼和憂慮。
“蘭卿少爺?您怎麼……”奶娘看到他,有些驚訝。
“奶娘,三月哥哥呢?他醒了嗎?”洛蘭卿急切地問,目光已經投向那扇虛掩的房門。
奶娘歎了口氣,壓低聲音:
“剛睡下沒多久,累壞了……唉,這孩子,也不知道昨晚跑哪兒去了,天快亮才回來,一身露水,鞋都磨破了,褲腳上全是泥巴和劃痕,手掌也擦破了皮……問他什麼也不說,倒頭就睡……”
洛蘭卿的心猛地一揪!他輕輕推開房門,蹑手蹑腳地走進去。
晨光透過窗棂,灑在簡陋的床榻上。
洛三月側身躺着,呼吸均勻而深長,顯然是累極了。
他露在薄被外面的手臂上,果然有幾道新鮮的、被荊棘劃破的血痕,手指關節處也蹭破了皮。床邊的地上,随意扔着一雙沾滿幹涸泥濘、鞋底幾乎磨穿的舊布鞋。
洛蘭卿站在床邊,看着少年沉睡中依舊帶着一絲疲憊的側臉,看着他手臂上那些刺目的傷痕,再想到自己床頭那朵帶着晨露、完美得不似人間之物的玉白牡丹……
淚水再次模糊了視線。這一次,不是因為委屈,而是因為一種洶湧得無法言喻的感動和心疼。
他知道了。
他一定是去了城郊傳聞中某個隐秘山谷裡才有野生玉牡丹的地方!他一定是翻山越嶺,在荊棘叢中艱難跋涉,在黎明前最黑暗寒冷的時刻,采下了這朵帶着最新鮮露水、開得最盛的花朵。
然後,又馬不停蹄地跑回來,在他醒來之前,将這朵凝聚了所有心意和艱辛的花,悄悄地挂在了他的床頭……
洛蘭卿輕輕地爬上床榻,蜷縮在沉睡的洛三月身邊,像一隻尋求溫暖的小貓。
他伸出小手,極其輕柔地、避開了那些傷痕,握住了洛三月放在被子外的手。那隻手骨節分明,帶着練武留下的薄繭,此刻溫暖而安穩。
“三月哥哥……”他把臉埋進帶着陽光味道的薄被裡,聲音悶悶的,帶着濃重的鼻音,“謝謝你……”
沉睡中的洛三月似乎感覺到了什麼,無意識地反手握住了他冰涼的小手,握得很緊。
窗外,朝陽終于完全躍出了地平線,金紅色的光芒灑滿了小小的庭院,也透過窗棂,溫柔地籠罩着床榻上依偎在一起的兩個小小身影。
床頭那朵玉白的牡丹,在晨光中舒展着花瓣,露珠璀璨如星。
那清冽的異香,與陽光的氣息交織在一起,将昨日的陰霾徹底驅散,隻留下一種深入骨髓的溫暖與安甯,還有一份沉甸甸的、需要用一生去銘記和償還的守護之情。
。。。
回憶的畫面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漾開的漣漪帶着溫熱的暖流,緩緩撫慰着洛蘭卿瀕臨崩潰的意識。
那玉白牡丹的冷香,那緊握着他小手的溫暖觸感,那少年沉默卻如山般可靠的身影……穿越了漫長歲月的風霜,穿透了此刻纏繞着他的劇毒與黑暗,無比清晰地烙印在他的感知裡。
“三……月……”
昏迷中的洛蘭卿,幹裂的嘴唇極其輕微地翕動了一下,發出一個微不可聞、卻耗盡了他所有力氣的音節。
一滴滾燙的淚水,無聲地從他緊閉的眼角滑落,沒入鬓角,留下一條濕亮的痕迹。
黎明時分,天邊泛起魚肚白。
洛蘭卿的呼吸終于稍稍平穩了一些,雖然依舊微弱,但唇上的青紫褪去不少,體溫也不再那麼灼人。
溫若庭緊繃的神經稍稍松弛,一股巨大的疲憊感席卷而來。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
梅江雪立刻警覺地按刀起身。來者是一名風塵仆仆的驿卒,身上帶着俞家特有的徽記。
“洛二公子安在?小人是俞家小姐派來的!”
驿卒翻身下馬,氣喘籲籲,雙手捧上一個密封的紫檀木盒和一封書信。
紫鵑連忙上前接過。溫若庭示意驿卒稍候,自己則小心地拆開信箋。俞瑤娟秀的字迹映入眼簾:
“蘭卿吾兄如晤:
驚聞兄台歸途遇險,身中劇毒,妹憂心如焚,恨不能肋生雙翼,侍奉榻前。
然路途遙遠,恐鞭長莫及。
特遣快馬,奉上‘九轉玉露丹’三枚,此乃家父早年遊曆南疆所得,解百毒有奇效,或可緩解兄台之厄。萬望珍重,速速服用。
另,兄所托之事,尹明樂已在北境‘祈連關’外安頓妥當,靜候指令,一切無虞,勿念。
盼兄早日康複,妹瑤于京中日夜焚香禱祝。”
信末,俞瑤還畫了一枝小小的、含苞待放的蘭花。
“九轉玉露丹!”
紫鵑驚喜地低呼,連忙打開紫檀木盒,三枚龍眼大小、散發着清冽藥香的碧綠丹丸靜靜躺在錦緞之中。
這藥名頭極大,千金難求,俞瑤竟一次送來三枚!
溫若庭心中一動,立刻取出一枚,小心地用溫水化開,一點一點喂洛蘭卿服下。
這丹藥果然神異,入口不久,洛蘭卿緊蹙的眉頭便舒展了些許,臉上也恢複了一絲幾不可見的血色。
溫若庭長長舒了一口氣,一直懸着的心終于落回實處。他将剩下的兩枚丹藥仔細收好,目光再次落在信箋上,停留在那一行字上:
“尹明樂已在北境‘祈連關’外安頓妥當,靜候指令。”
尹明樂?祈連關?溫若庭眼神瞬間變得銳利!祈連關!那個他記憶中斷的地方!那個破廟所在!洛蘭卿派尹明樂去那裡做什麼?
“安頓妥當”又是指什麼?是調查?還是……接應?這與他遇襲中毒是否有關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