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袍人隻是随意地一擡手,屈指一彈。
“叮——!”
一聲清脆得如同玉磬敲擊的聲響!
那柄足以斬斷鐵甲的蠻族彎刀,竟被這輕描淡寫的一指彈得寸寸碎裂!持刀的蠻兵被一股無形的巨力震得倒飛出去,口噴鮮血,眼見不活了。
溫若庭瞳孔驟縮!這……這是何等力量?!他從未見過如此詭異莫測的身手!
黑袍人的目光透過冰冷的青銅面具,落在溫若庭身上。那目光沒有溫度,沒有情緒,隻有一種俯瞰蝼蟻般的漠然。一個沙啞、幹澀,仿佛兩塊石頭摩擦的聲音,直接在他腦海中響起,無視了震耳欲聾的戰場喧嚣:
“忠勇可嘉……然,天命難違。汝可知,汝等浴血奮戰,不過是他手中一枚注定被舍棄的棋子?”
溫若庭心神劇震!他想喝問對方是誰,但喉嚨幹澀得發不出任何聲音。
黑袍人的聲音繼續在他腦中回蕩,冰冷而殘酷:
“北疆有古謠,可曾聽聞?‘黑鴉使徒臨戰場,賜下利劍名斷腸。劍柄刻字君負臣,忠魂飲恨自刎亡’……
汝之忠誠,感天動地,卻感不動那金銮殿上,日漸冰冷的龍心。汝之熱血,染紅沙場,不過是他人博弈的籌碼。今日之敗,非戰之罪,乃……君棄之!”
随着這如同詛咒般的話語,黑袍人的身影如同被風吹散的煙霧,在溫若庭眼前詭異地扭曲、變淡,最終消失無蹤,仿佛從未出現過。
隻留下那句“君棄之!”如同驚雷,在溫若庭的腦海中反複炸響!
“君棄之……”
溫若庭失神地喃喃,巨大的荒謬感和被徹底背叛的冰冷絕望瞬間攫住了他!他想起了那些黴爛的糧草,那些鏽蝕的箭矢,那永遠等不到的援兵……難道……難道這一切……?!
就在他心神失守的刹那!
“噗嗤——!”
一柄冰冷的、淬毒的匕首,如同毒蛇般,從一個極其刁鑽的角度,狠狠刺入了他的後腰!劇痛伴随着陰寒瞬間擴散!
溫若庭猛地回頭,看到的是一張混雜在蠻兵中、卻帶着中原人特征的陰鸷面孔,眼中閃爍着得手的殘忍和一絲……嘲弄?!
“呃啊——!”
溫若庭發出一聲野獸般的怒吼,反手一掌拍碎了偷襲者的頭顱!但毒性和失血帶來的眩暈感如同潮水般湧來。
他拄着槍,單膝跪地,看着如潮水般再次湧上的敵人,看着身邊最後幾個袍澤被淹沒……祈連關巍峨的輪廓在視線中模糊、搖晃。
“君……負……臣……”
黑袍人的預言,那北疆流傳的古老歌謠,如同魔咒般在耳邊萦繞。
一股難以言喻的悲憤和絕望沖上心頭!他猛地拔出腰間佩劍!寒光映照着他染血的臉龐,劍鋒直指自己的咽喉!
與其被俘受辱,與其像小醜一樣被玩弄至死,不如……自刎以全忠義之名?
!
。。。
“喲!這不是我們的小春日嗎?怎麼一個人喝起悶酒來了?”
一個帶着幾分醉意、卻又異常清亮、如同玉石相擊的聲音,突兀地在旁邊響起,瞬間将溫若庭從那屍山血海、絕望自刎的幻境中強行拉回現實!
溫若庭猛地擡頭,隻見柳絲竹不知何時已悄無聲息地坐在了他對面的條凳上。
依舊是那身蒼葭色長衫,玉冠微斜,幾縷不羁的發絲垂落額前,臉上帶着兩團明顯的紅暈,眼神卻亮得驚人,帶着一種洞悉世事的戲谑和……深藏的銳利。
“師兄?”溫若庭眉頭深深蹙起,心髒因方才激烈的回憶和突然的打斷而狂跳不止,但更深的是一種本能的警惕。
“什麼師兄不師兄的,嗝……”柳絲竹帶着濃重的酒氣,毫不客氣地拿起溫若庭面前那壺廉價的燒刀子,給自己面前的空杯斟滿,然後一飲而盡,辛辣的酒液讓他皺了皺眉,卻又露出一絲暢快。
“落毛的鳳凰不如雞,破船還有三千釘……這話糙理不糙,你聽過沒?”他咂咂嘴,目光斜睨着溫若庭。
溫若庭沉默地看着他,握着酒杯的手指關節因用力而微微發白,杯中的劣酒泛起細小的漣漪。他沒有接話,隻是眼神更加幽深。
柳絲竹也不在意他的沉默,自顧自地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這次沒有立刻喝,而是用手指摩挲着粗糙的杯沿,身體微微前傾,壓低了聲音。
濃重的酒氣混合着他身上一絲若有若無的、類似藥草的清苦氣息,噴在溫若庭臉上:
“小春日啊,”
他換了更親近也更随意的稱呼,眼神卻像淬了冰的針,“你可知這天下,最涼薄的是什麼?”
他頓了頓,目光仿佛穿透了酒肆污濁的空氣,投向某個虛無的高處,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不是臘月裡能凍裂骨頭的冬雪,不是掃盡落葉的秋風,是那……金銮殿上,坐得越高、心就越冷的……龍椅啊!”
他伸出食指,隐秘而快速地向上指了指,做了一個所有人心照不宣、諱莫如深的手勢。
溫若庭的心如同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他握着酒杯的手指猛地收緊,指節發出輕微的脆響,杯中的酒液劇烈晃動。
柳絲竹将他的反應盡收眼底,眼中閃過一絲了然,随即被更濃的、帶着悲涼和尖銳的憤懑取代。
他猛地灌下杯中殘酒,辛辣的酒氣似乎給了他某種力量,聲音壓得更低,卻字字如刀,狠狠紮向溫若庭心底最鮮血淋漓的傷口:
“猜忌!刻進骨頭裡的猜忌!” 他的聲音帶着一種看透世情的蒼涼,“尤其是對那些……功高震主的!鳥盡弓藏,兔死狗烹,古來如此!遙想你師兄當年也可謂江南第一才子,隻可惜最是帝王多猜忌,活生生瘸了這一條腿啊?!
”
他猛地将酒杯頓在油膩的桌面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漂亮的桃花眼如鷹隼,死死鎖定溫若庭瞬間變得慘白的臉:
“嘿!天真!太天真了!”
柳絲竹的聲音帶着一種近乎殘忍的嘲諷和揭露真相的快意,他嗤笑一聲,充滿了無盡的鄙夷,
“再說說你,說好的援兵呢?影子都沒見着一個!就靠你們那點被刻意消耗得精疲力盡的人馬,拿什麼去跟人家以逸待勞、吃飽喝足的精銳打?還收複荊州十六部?
呸!那根本就是人家給你下的套,故意放給你的香餌!就等着你這條‘忠勇無雙’的大魚咬鈎,然後……連皮帶骨,一口吞了!讓你和你那支礙眼的‘平’字軍,永世不得翻身!”
溫若庭雖心裡已生起了懷疑,但還尚存一絲理智,他看着酒杯中自己的倒影,心中默念道:
不可能,當今聖上可是我姨父,這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