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京城僅剩一日路程。傍晚時分,天空便沉下了臉,鉛灰色的雲層厚重低垂,仿佛随時要塌陷下來,沉悶的雷聲在遙遠的天際滾動,如同巨獸壓抑的喘息。
陰郁的天光下,車隊不得不在一處名為“黑石驿”的驿站提前停下歇腳。
驿站不大,孤零零地矗立在官道旁,背靠着一片嶙峋突兀、色澤黝黑如炭的亂石山崗,在漸濃的暮色中透着一股難以言喻的孤寂與陰森,仿佛一頭蟄伏在陰影裡的怪獸。
一安頓下來,醞釀已久的暴雨終于傾盆而下。
豆大的雨點起初是試探性的敲打,旋即連成一片狂暴的雨幕,天地間頓時混沌一片,視線被白茫茫的水汽阻隔。
雨水瘋狂地沖刷着驿站年久失修的瓦檐,彙成粗壯的水柱砸落在泥濘的地面上,發出震耳欲聾的嘩啦巨響,幾乎吞噬了世間一切其他的聲響。
洛蘭卿被妥善安置在驿站二樓最裡間、相對幹燥避風的客房内。
溫若庭如同最精密的器械,有條不紊地檢查了房間的每一扇門窗插銷,确認其牢固程度。
他目光如鷹隼般掃過房間的每一個角落,随後沉穩地安排梅江雪親自帶領最精銳的護衛,分作兩班,嚴密把守住樓梯口和二樓走廊的關鍵位置。
他自己則抱劍靜坐于洛蘭卿房門外間一張窄小的硬榻上,脊背挺直如松,閉目調息,他并非沉睡,而是将五感提升至極緻,耳中過濾着嘩嘩雨聲、風聲、護衛偶爾極輕微的換崗腳步聲,捕捉着任何一絲不和諧的異動。
袖中那半枚蟠龍斷玉,在潮濕陰冷的雨夜裡,似乎也沾染了寒意,觸之冰涼,如同他心中那團越來越濃重、揮之不去的不祥預感。
夜色在狂風暴雨中不斷加深,雨勢非但沒有減弱,反而愈演愈烈,仿佛天河決堤。
驿站内其他趕路的客商早已在疲憊和雨聲催眠下沉沉睡去,隻剩下風雨的咆哮和護衛們高度戒備下移動時靴底摩擦地闆的細微聲響,交織成一片令人窒息的背景音。
子夜時分,萬籁俱寂,唯有暴雨主宰一切。
“咔嚓——!”
一道慘白刺目的閃電,如同天神揮動的利斧,驟然撕裂了濃墨般的夜幕。瞬間的光明,清晰地映照出驿站牆壁上斑駁脫落的牆皮、窗外在狂風中瘋狂扭動如同鬼爪的枯樹殘影。
緊随其後的,是一聲足以撼動大地的炸雷,轟隆巨響在群山間反複回蕩,震得人耳膜嗡嗡作響,似乎要将整個驿站從地基上掀翻。
就在那驚天動地的雷聲炸響、完美地掩蓋了世間所有細微動靜的瞬間!
“噗!噗!噗!”
數聲極其輕微、幾乎被雨幕吞噬的破空聲響起。守在驿站大門陰影處和一樓樓梯拐角的兩名護衛,身體毫無征兆地微微一顫,随即如同斷了線的木偶般軟軟癱倒在地。
他們的咽喉要害處,赫然釘着幾枚細如牛毛、在閃電餘光下泛着幽幽藍芒的毒針,針尾猶自帶着雨水的微光。
刺殺,于無聲處驟然降臨。
幾乎與毒針發射完全同步!
“砰!砰!”
二樓走廊盡頭兩扇緊閉的窗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由外向内猛地撞開!腐朽的木窗棂瞬間碎裂飛濺!數條渾身濕透、緊裹在夜行衣中的黑影,如同自雨夜深淵中鑽出的鬼魅,以驚人的敏捷和協調性翻入走廊。
落地無聲,動作迅捷得如同訓練有素的獵豹,甫一進入,便沒有絲毫遲疑地分散開來,其中兩人直撲洛蘭卿緊閉的房門,另外三人則如離弦之箭般沖向把守樓梯口的梅江雪等人!目标明确,行動果決,顯然計劃周詳。
“敵襲!西北窗!”
梅江雪的怒吼如同平地驚雷,瞬間撕裂了雨夜的死寂與麻痹。這位沙場老将在窗戶被撞破的刹那便已拔刀在手,身體如同繃緊的弓弦驟然釋放,怒吼着迎向撲來的殺手,刀刃在閃電映照下劃出一道雪亮的弧光。
“護住公子房前!”
守在樓梯口的幾名護衛也非庸手,雖驚不亂,在梅江雪示警的同時已迅速做出反應,怒吼着結成簡單的防禦陣型,刀劍出鞘的铿锵聲與殺手手中兵刃的寒光瞬間交織碰撞在一起!
狹窄的走廊頃刻間化作血腥的修羅場。刀光劍影激烈交鋒,金鐵撞擊的刺耳鳴響被外面狂暴的雨聲吞沒了大半,隻有兵刃入肉的悶響、受傷者的悶哼、瀕死的喘息以及腳步在血泊中打滑的聲音清晰可聞,濃重的血腥味迅速彌漫開來。
溫若庭在窗戶被撞破的同一刹那,已經如同蓄勢已久的獵豹般從榻上彈射而起。沒有驚呼,沒有慌亂,他的動作快得隻留下一道模糊的殘影。
長劍在腰間發出一聲清越的龍吟,瞬間出鞘,化作一道匹練般的寒芒,精準、迅疾、無聲無息地刺向第一個沖到洛蘭卿房門、正欲擡腳踹門而入的黑影後心!
那殺手顯然沒料到門後并非空無一人,更沒料到反擊來得如此之快、如此緻命!
他隻覺一股冰冷的殺意瞬間鎖定了自己,驚駭之下隻來得及憑借本能向側面竭力一閃。冰冷的劍鋒帶着刺骨的寒意,噗嗤一聲,精準地洞穿了他的肩胛骨,而非後心。
溫若庭手腕一沉一絞,長劍在對方骨肉中冷酷地旋轉半圈,帶出一蓬滾燙的血雨,随即毫不拖泥帶水地抽出。
同時左腳如鞭般閃電踢出,正中那殺手胸口,将其如同破麻袋般狠狠踹飛出去,正好撞倒了後面緊跟着沖上來的兩名同夥,三人滾作一團,暫時阻住了門前的攻勢。
“閉門,勿出。”
溫若庭的聲音低沉平穩,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清晰傳入房内。
他反手将房門重重關上,高大挺拔的身軀如同一座不可逾越的山嶽,死死抵住房門。長劍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在狹窄的門口空間内舞動起來。
劍光不再是狂暴的匹練,而是化作一張由無數細微、緻命寒星交織而成的死亡之網。每一次揮劍都精準地指向撲來殺手的咽喉、心口、手腕關節等要害,角度刁鑽,速度奇快,力量凝練。
沒有大開大合的炫目招式,隻有戰場上磨砺出的、最簡潔高效的殺人技藝。他如同一道鐵壁,将後續悍不畏死撲來的殺手死死擋在門外一步之地,任何試圖越過雷池的肢體,都會被冰冷的劍鋒瞬間斬斷。
走廊另一端的戰鬥同樣慘烈。梅江雪狀若瘋虎,他心知公子安危系于一線,完全放棄了防守,手中鋼刀大開大合,每一刀都帶着同歸于盡的慘烈氣勢,刀風呼嘯,将狹窄的走廊空間幾乎完全占據。
他身上已添數道深可見骨的傷口,鮮血染紅了半邊衣襟,卻硬是憑借這股不要命的狠勁,将數名試圖繞過去夾擊溫若庭的殺手死死攔住。其他護衛也是浴血奮戰,背靠着牆壁或彼此掩護,奮力抵擋。
然而殺手人數占優,身手狠辣刁鑽,配合默契,顯然是訓練有素的死士。不斷有護衛倒下,慘叫聲和兵刃入肉聲此起彼伏,鮮血在木地闆上肆意流淌,混合着雨水從破窗湧入的水流,形成一片片觸目驚心的暗紅色水窪。
眼見強攻受阻,傷亡慘重,目标房間依舊如同磐石般紋絲不動,一個陰冷沙啞、如同毒蛇吐信般的聲音在走廊盡頭的陰影處響起:“弩!破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