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旭自認為還是一個相當有耐心的人,早在讀書的時候他能夠為了等待早八前的一個煎餅果子,原地站在冷風裡吹個半小時。後來在面臨企業即将倒閉重組,等待更是家常便飯,等手續,等簽字,等跟進......
此刻的他頂着兩個大大的黑眼圈站在宛如戰争過境的客廳中央,百十來平方的客廳此刻陷入了一片混亂,目光所及之處布滿被咬碎的紙巾,前天剛放上的香薰摔的七零八落,花瓶無一幸存......言旭沉默良久。
始作俑者鑽在沙發的空隙之中,整張臉擠的又扁又長,半個嘴筒子露在外頭,圓溜溜的眼睛不時觀察一下他的神色。言旭蹲了下來,直接伸手抓住那嘴筒子,小狗潮熱的鼻息在掌心中傳來溫暖,一人一狗坐在地毯上幹瞪着眼,誰也不服誰,大有要大戰一場的趨勢。
客廳的茶幾上,随着比格一起來的名片安靜地躺在磁盤中,言旭瞥了兩眼,眼底浮現出一絲笑意,随手将花瓶中的一朵桔梗擺在了旁邊。
整整一天的會議,言旭戴着眼鏡,一份文件一份文件的過,聽了幾場彙報後,他揉了揉鼻梁。員工們悄咪咪投來期待的目光,他揮揮手:“中午休息兩小時,下午繼續。”
下一秒會議室全部走光,言旭仰頭喝下最後一口咖啡,助理推開門送上午餐。餐墊之上,還有一個信封。
言旭一邊用湯匙攪着刀魚湯,一邊拆。是一份跨領域商宴的邀請函,時間是三天之後,他心中有些不悅,但并沒有在面上表現出來。這種性質的商宴,往往得提前兩周甚至一個月發邀請函來表現對來賓的重視,僅僅提前三天,不過是回應的人太少用他來湊數罷了。與當今熱門的新能源,互聯網之類的大熱領域相比,言旭從母親那裡繼承來的玩具企業,多少有些格格不入。
助理打量着老闆的臉色,明白了他的意思。
言旭剛想回絕,目光落在了贊助商的名錄上,心中一動,重新将邀請函抽了回來,嘩嘩便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加上這個行程吧。”話語剛落下,他又恢複成往常有些不靠譜的模樣,“萬一有豔遇,誰知道呢?”
會議室很快又隻剩下了他一個人,巨大的落地窗帶來明媚的午後陽光和暖意。内線電話響起,“在公司?”
劈頭蓋臉的問話從那頭冒了出來,他苦笑:“媽,查崗呢。”
言霜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冷淡,“你把我電話拉黑了,要找到小言總可真是不容易啊。”“小言總”三個字被她咬的極重,言旭明白這是母親在時時刻刻提醒他,他如今的一切都是建立在言霜的基礎之上。
言霜看不到言旭臉上陪笑的表情,繼續道:“我問你,你打不打算去做手術?”
他将電話拿遠了一點,看看電話又看看來電号碼,顯然沒有想到日理萬機的言女士打電話是來關心他的身體健康。他心底某個角落輕輕一動,而後壓了下去。
“不知道,再說吧。”這不是敷衍,而是他真的不知道。
醫生的話曆曆在目:“腹腔内有一套完整的‘育兒囊’,你可以理解為子宮。育兒囊的結構主要是真皮層、管腔和假胎盤。并且這套器官受到雄性激素調控......”
言旭:“......所以呢?”
醫生幹咳了一聲:“簡而言之就是您的身體内有一套完整的‘育兒系統’,并且根據報告來看,這套器官大概是一年前才剛剛發育,由于各種因素已經完全成熟了。雖然案例較少,但是您不是第一例子,所以可以放心,完全可以手術摘除。”
“如果不摘除會怎麼樣?”
——其實言旭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問出這樣的話,大概在醫生看來自己可能是這些案例之中第一個問出這種話的。
“嗯......雖然這套器官主要是受到雄性激素控制,但畢竟不應該出現在您身體之中,将它保留的話......根據現有的研究來看,倒是不會有什麼顯著影響。我們建議摘除主要還是為患者的心理考慮......畢竟幾乎沒有男性能夠接受自己......”醫生斟酌着說辭,“具備‘生育’這一标簽。”
話已經足夠委婉。
那頭言霜下了結論:“你自己的身體自己做主,都快三十歲了沒人能強迫你。”
“嗯。”
許久,沒有聲音。
“媽,如果我不打算摘除的話,您怎麼看?”蓦地,言旭輕聲問。
“我怎麼看?難道你多了套器官就能變成外星人?就不是我言霜的孩子了?”言霜的話語中多了一絲熟悉的嗔怪,令他心情好了不少。
從他有記憶開始,家中就隻有言霜和外婆言之華兩位長輩,兩名優秀傑出的女性将他撫養長大。言旭在很小的時候便詢問過母親自己的父親是誰,那時言霜的語氣和現在一模一樣:“我也不知道你父親的真實姓名......嗯......你可以理解為是匿名選擇,就跟你匿名投票一樣,在已知條件中選擇了你最中意的。”
言霜選擇實話實說,這沒有什麼好隐瞞的。她想要給孩子最好的,那就從出生前就要選擇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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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聞玄禮的第一次見面,是一個沒有陽光的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