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某處卧房中。
謝晦已一隻手被铐在床邊。以防被套出情報,屋中未留一人,屋外重兵把守,一整日都靜得落針可聞。
這時,大門敞開,朔風凜冽,灌了滿屋霜寒。
李靈濯手纏紗布,緩緩走來。雖是解了毒,可他并沒有放走謝晦已的打算——害人害己的豺狼,捏在自己手中最安全。
他扯來一張木椅,與她視線齊平,“你叫什麼名字?從前是哪裡人?”
謝晦已不願坦誠相告,給了他一個折中的選擇:“謝見黎,從前住在京城。”
李靈濯心中冷笑。她能這樣好好配合,想來隻有一個可能。
“不見得是真名。”
話雖是這樣說,可他依舊将名字放在心裡念了幾遍,“京城之中,我從未聽說謝姓人家丢過女兒。”
聞言,謝晦已輕嘲一笑:“京城裡的腌臜事還少嗎?”
李靈濯凝望她片刻,再開口時語氣稍緩:“你可是遭人陷害,在京城尚有仇家在?”
“是啊,苦大仇深,”謝晦已漫不經心地回答道,“十年前我父親随便尋了個由頭,将我捆了手腳發賣至青州。”
李靈濯不禁蹙眉:“倘若是為碎銀幾兩,何必将你賣到邊陲貧寒之地?留在京城替清貴人家做事不是更好?”
“他哪裡是為了錢财?是為了滅口,”謝晦已平靜地移開目光,“趁着夜色,他誣陷我是個手腳不幹淨的婢女,叫人牙子把我打發得遠遠的。”
那一雙幽黑的深洞望着虛無,不知埋藏了多少恨意。李靈濯凝望着她目中的深淵,忽然覺得追問下去沒了意義。
于是,他從袖子裡掏出一樣物件。那是一整塊羊脂白玉雕出來的镂空玉佩,上面的蘭花交錯生長,栩栩如生。
“這是我妹妹的東西,她與我同父異母,叫做李蘭畹,多年前在綏江附近失蹤。”
謝晦已伸手接過,上下翻看時,又裝作若無其事地詢問道:
“既是做戲,大人總不能讓我一頭霧水替你辦事吧?‘我’為何會流落青州,官府對此有無定論?青州山巒重疊,大人又是如何找到我那處村莊?不單單是‘我’,淪落青州的女子究竟有多少人?其中是否另有隐情?”
“謝小姐打探消息的心思可以歇一歇,我這裡隻有幾句忠告。”
李靈濯擡起眸子,與她的視線對撞,“青州從前的張知府涉案其中,我便是從他口中審出這幾處村莊。他身上案子不少,昨日便已押解回京。你複仇心切,卻也不能越過法理。有律法裁斷在前,所有人一視同仁,包括你的仇人。”
謝晦已沒有吭聲,隻默默将此事記在心間,等待恰當時機向旁人打聽。
随後,她不動聲色地瞥向窗外,眼看夜色又至,她不禁思忖着:難道她真要跟這個人共度良宵?
“你似乎忘了些事情,”謝晦已動了動被鉗住的手腕,“你如今是我兄長,有這層關系在,我定不會傷你。”
李靈濯的視線定格在她纖細的手腕上,聽了這話卻是無動于衷。
想來她嘴裡盡是虛假,這唯一一句真的,也被當成了假話。
“别裝聾作啞,”謝晦已瞬間皺緊眉頭,“我總不能在你這過夜吧?”
李靈濯微微一怔,随即揚唇一笑:“一個不錯的提議。我剛剛與你認親,徹夜長談也合乎情理。”
在她難得一見的震驚目光中,他還真就解開了中衣,自顧自地在謝晦已身側躺下。
謝晦已被困在一隅,坐又坐不住,躺又躺不下,不禁咬牙道:“你倒是歇下了,我怎麼辦?”
“謝小姐足智多謀,自然有的是辦法,”李靈濯側首輕笑,擡手撚起謝晦已一縷秀發,“大不了再狡兔三窟,誰又能攔得下你?”
謝晦已第一次感受到什麼叫自食其果,不得不色厲内荏地瞪着他。
許是覺得她的目光太過灼人,李靈濯擡手解開了束縛。然而不等她起身下榻,他又将她按回床上:“你就呆在這,哪裡都不許去。”
“沒有鎖,你還想困住我?”謝晦已質問道。
李靈濯輕輕捂住她雙眼:“别以為我不知道,你是想打探消息,去找張知府的麻煩。”
末了,他又補了一句:“乖乖呆在這裡,明日在外人面前裝得像一些,我就給你看名單。”
***
得知李大人尋得親妹,青州代任知府劉大人想了個由頭,特意籌備了一場府宴。
謝晦已今日一襲梅子青羅裙,頗有幾分官家小姐的模樣。登門拜訪時,劉知府夫婦親自來請,将她迎了進去。
“李指揮使在裡面等着呢,李小姐請進吧。”
謝晦已疑惑問道:“指揮使?”
劉知府恭順道:“李大人是錦衣衛指揮使,祖上是太祖皇帝的二皇子,如今雖無爵位,卻深得陛下賞識。”
謝晦已不禁試探道:“既是錦衣衛指揮使,身擔朝廷重責,想來也不會因私事擅自離京?”
劉知府聽了這話連連擺手,似是不敢多言:“下官隻知李小姐一事,不過此事早已被李大人勒令禁談。再多的,下官也不太清楚了。”
談話間,幾人踏入了花廳。
宴席間不乏當地有頭有臉的人物,倘若在京城,男女定然不同席,可此地天高皇帝遠,倒也沒有禮官在旁監督。
絲竹聲中,舞女輕盈起舞。謝晦已坐在西側首位,瞧見自己桌前也放了酒盅。
酒在村子裡是稀罕物,從前她隻看過村裡的男人們喝這東西,一喝起來就會鼾聲震天,打罵聲此起彼伏。她對此并沒什麼好印象,加之杯中之物一聞便是烈酒,所以她隻是嗅了嗅,便将其放回桌上。
這時,一旁的侍女走到她身邊:“李小姐,李大人替您換了一杯果子酒。”
謝晦已轉過了頭。
那人今日換了身月白錦袍,正坐在北側主位上與旁人推杯換盞,而時不時地,那雙苔藓般趨光的墨綠眸子總會轉過來,毫不掩飾自己的監視。
想到劉知府說的話,在視線交纏中,謝晦已的目光不免多了幾分探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