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偏安從王景略那回來後,特意找了戲班裡今年剛進的小孩,便是獻戲當日也不曾在人前出現過,交代他打扮成小厮,出去裝作買些小玩意兒,又将許偏安與王景略在府中對罵的這一噱頭極大之事傳揚了一回。
他回到南園宅子之前,那都是百姓見了失魂落魄從王景略府上出來,暗戳戳裡猜測傳得流言蜚語罷了。現下有一個小厮說自己聽到了王景略府上的動靜,如此就又為流言蜚語加深了幾分可信度。
永昌戲班與郎中令不對付這一印象很快就成了徐州城這一兩日最熱議之事,幾乎算是街知巷聞了。
隻是許偏安交代完小孩辦事之後,就将自己鎖在了屋裡,餐食也不動過,誰喊都不理,連躲了連給才從屋裡出來。瞧着憔悴得厲害,眼睛卻是有神了起來。
觀山海和葉淮山他們都很擔心許偏安,但見他總算不是失魂落魄、半死不活的模樣好歹是松了口氣。
不過一兩日沒吃東西,身子怎麼受得了?觀山海忙讓人給送點熱乎的吃食過來。葉淮山也小心翼翼的,忙前忙後的要伺候好自家師父,着急忙慌一通轉悠,愣是沒找着什麼活能幹的,最終倒了背茶水送上。
許偏安擺擺手,讓他們别在自己眼前這樣了:“讓廚房來碗面就行。班主、淮山你們随我進屋,我有話要說。”
看他神色這般正式,明明觀山海才是永昌戲班的班主,這會兒也不敢置喙他逾矩了,一幅謹小慎微的模樣,偷着看了看葉淮山,與他對了下視線,可惜沒從葉淮山那看出什麼來,很快又移開了視線。
觀山海頗為嫌棄:做人徒弟的怎麼什麼都不知道!
葉淮山亦是不服氣:不是班主麼?怎麼什麼都不知道!
兩人間的争鋒相對、暗流湧動,許偏安都無暇顧及,端了葉淮山剛倒的茶水,一口飲盡。
茶水放了會兒,涼了些。些些的涼,淡淡苦,正好讓他腦子更清明了些。
他擡眼望向觀山海和葉淮山,眼前一個是永昌戲班班主,一個是原身大徒弟,依照原身記憶都是好的,他也不繞彎子決定直接将王景略那發生之事告訴他們。
“還記得來為我診脈的那個大夫嗎?”許偏安問。
觀山海和葉淮山齊齊皺眉,那個拿了他們封口費的大夫,明明交代過要閉緊嘴巴,卻将許偏安嗓子壞了這事說了出去。雖然後來送回了銀錠子,搶人也知道那大夫松口是被逼迫的,提起他來,還是氣不過。
兩人瞧不起他!
許偏安看着他們的眉眼官司,淡淡說:“他死了。”
嗯?
死了?
怎麼會?
觀山海和葉淮山都睜大了眼睛,一臉的難以置信,不是前兩日還沒事麼?徐州城風言風語的,他還在醫館裡坐診呢。那會兒觀山海還罵過他,說他嘴巴松成胖老頭的褲腰帶了!
許偏安又說:“王景略殺的。”
兩人如出一轍張張嘴,乍聞剛還嫌棄的人,甚至幾日前剛見過的人忽然死了,驟然間什麼都說不上來,嗓子被堵住了似地,面色難看。
最後還是年紀大些,多些閱曆的觀山海先穩住了情緒問:“王、王大人殺一個大夫做什麼?他喊你去府上做什麼?就是讓你去看他殺了那個大夫嗎?他莫不是個瘋子吧!”
葉淮山連連點頭,眉頭深鎖。
确實,這麼想來那王景略就是個瘋子!
既然想了兩日還是決意将事情和盤托出,許偏安選擇從頭說清楚。下九流有下九流的求生知道,他不會自诩有小聰明,忽略了他們的能耐。何況那是一個能随意殺人的朝廷命官,不得不承認是他許偏安自大了,他必須向觀山海這樣的老江湖借力才行。
要坦白,就不能耍所謂的小聰明。
那點小聰明暫且就拿來對付王景略那種人吧。
觀山海已然知道許偏安因為嗓子壞了不能唱戲,為了保住永昌戲班的地位,想要投身王景略門下,為王景略辦事。但他其實沒明白,一個唱戲能為朝廷命官,皇帝面前的紅人辦什麼事?
許偏安先給葉淮山也說了觀山海已經知道的這些,看着小徒弟眉頭緊皺明顯是不贊同的模樣,他笑了笑無奈道:“事後想想,我确實這一步走錯了。”
葉淮山馬上有平緩了眉頭,郁郁說:“師父也是為了戲班好。王景略已經到了徐州,我們戲班要獻戲之事也已經傳揚出去,師父上不了台,沒有個說法,說不定我們戲班這會兒已經跟那大夫一樣了。”
他不怪許偏安那麼做,隻怪自己不夠唱戲水平不夠厲害。要是他再厲害些就好了,要是他厲害些,師父不能唱了,他就能代替師父去唱,也不至于讓師父要為了戲班委曲求全。
觀山海看許偏安這态度,更為奇怪了。他本就沒想明白許偏安一個戲子說要為王景略辦事能辦什麼事,但現在看來王景略是答應了?
“王大人要一個戲班辦什麼事?什麼是他當官的不能做,城裡的鄉紳貴胄不能做的,卻要我們一個戲班來做?”
即便如今是舉國愛戲,那是中原皇帝愛戲成癡,于是上行下效的結果。但戲子是下九流依舊沒有改變,隻是百姓權貴們提及說是喜愛、成癡的,叫他們自己去學唱戲或是讓他們子女去,那能将提議之人罵個狗血淋頭。
這戲子,是比商人更不如的存在。
何況戲班嘛,除了城中請戲班唱戲,鄉下大集或是宗族活動請戲班唱戲,很多有些銀錢的高門大院也喜歡時不時這家請戲班唱戲,那家請戲班唱戲,還能有什麼?就拿他們永昌戲班來說,天南海北地走,大戲小戲不斷,可一年到頭,能請戲班的節日一個月也就那一個兩個,甚至好些個月就那麼一回。
旁的還能有什麼呢?
許偏安說:“能請戲班的喜慶日子少,但那些高門大院,有些個銀錢的時不時請戲班去府上唱幾場戲,一月裡不是也能叫我們不斷了生意麼?這些小戲,可不拘什麼,哪家想看了,有銀錢了,就能将戲班喊上門看。”
“而且看戲嘛,請了戲班自家看有什麼意思。家裡長輩晚輩的多喊幾家,也就時常湊一起看了。說是看戲,班主你又見過誰家坐那是光看戲不說話的,可不要吃些零嘴茶水,然後說說閑話麼。”
“這王大人要的就是那些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