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透過醫院走廊的玻璃彌漫開來,消毒水氣息中浮動着細微的塵埃。
高跟鞋的脆響在兒童病區驟然放輕,楚懷夕站在七号病房門牌前,暗戳戳地環顧四周,沒看到那抹冷漠的白色時松了口氣。
她牽起唇角,努力讓自己的笑容看起來更加親切自然,才擡手輕輕敲了敲門。
“請進。”一道輕柔的聲音從屋内傳來。
推門時斜陽正好漫過女孩單薄的脊背,餘歲安蜷縮成蝦米的姿勢讓楚懷夕喉頭一緊。她見過不少破碎的軀體,可眼前這道橫亘在孩童胸口的蜈蚣狀疤痕,仍像刀尖劃過視網膜般帶來刺痛。
楚懷夕目光掃過女孩胸前的術後疤痕——那道暗紅蜈蚣狀凸起比她想象中更長,幾乎橫亘整個胸腔。
“安安小朋友,你好呀!”甜美的聲線脫口而出時,楚懷夕自己都怔了怔。
餘歲安往後縮了縮,小熊耳朵被攥出幾道深褶,小聲問:“你是誰呀?”
“我叫楚懷夕,是來看你的。”
“你為什麼要來看我?”餘歲安滿臉防備地打量着楚懷夕。
“我是徐醫生的朋友,我聽說你很勇敢,就想和你交個朋友。”楚懷夕走到床邊看着她。
“徐姐姐的朋友?”餘歲安半信半疑地盯着眼前的漂亮姐姐。
楚懷夕嗯了一聲,笑着從包裡掏出提前準備好的禮物,将一個精緻的芭比娃娃,遞到餘歲安面前:“這是姐姐送給你的見面禮。”
餘歲安看着芭比娃娃,搖頭,“不行,我不可以收。”
“你不喜歡嗎?”
“喜歡。”
“那為什麼不能收呢?”
“媽媽說...”餘歲安咽了下口水,輸液管随着吞咽輕輕晃動,“不能收别人的禮物。”
“可我不是别人呀。”楚懷夕晃了晃手機的屏保,徐以安在照片裡穿着白大褂微笑,那是去年聖誕節她偷拍的唯一合影,“你看,我和徐醫生經常一起喝下午茶呢。”
見病床上的小女孩的防備在看見熟悉面孔時松動些許,楚懷夕松了口氣,“你看,我是徐醫生的朋友,你把徐醫生叫姐姐對不對?那我也就是你的姐姐,對不對?”
餘歲安思考許久,點頭,“算是吧。”
楚懷夕歎了口氣,扁了扁嘴,“姐姐送的禮物你不收,姐姐會傷心的。”
餘歲安猶豫幾秒,接過芭比娃娃,愛不釋手地撫摸着,嘴角微微上揚:“好漂亮的娃娃,謝謝姐姐。”說着,她把芭比娃娃放在一旁,又抱緊了自己的泰迪熊。
楚懷夕注意到了這個小動作,笑着問:“你很喜歡這隻小熊嗎?它看起來有些舊了,是不是有什麼特别的故事呀?”
餘歲安輕輕點了點頭,細瘦的手指揪住小熊肚皮,小聲說:“這是我五歲生日的時候,媽媽送給我的,它一直陪着我,我打針的時候,它就會給我力量,讓我不那麼疼。”
楚懷夕心間一皺,伸手輕柔地摸了摸餘歲安的頭:“小安安,你真的好堅強,那以後芭比娃娃也可以陪着你,你很快就會康複啦。”
餘歲安擡起頭,眼中閃爍着光,“真的嗎?”
“當然啦!有徐姐姐給你治療,你一定會康複的,她很厲害的。”楚懷夕環顧四周,“你媽媽呢?”
“媽媽去上班了,很晚才能來陪我。”
楚懷夕想到餘歲安的家庭環境,“那白天你一直一個人嗎?自己在醫院會害怕嗎?”
餘歲安點頭又搖頭,漆黑的瞳孔映着窗外漸暗的天光,“媽媽賺錢很辛苦的,我自己可以的。”
消毒水的氣息倏地變得刺鼻,金發芭比昂貴的玻璃眼珠映出楚懷夕妝容精緻的倒影。
她抿了抿唇,語氣溫柔,“小安安真棒。沒關系的,以後姐姐會經常來陪你的。”
餘歲安眸光亮亮的,“真的嗎?”
楚懷夕鄭重點頭,伸出小拇指,“拉勾。”
“拉勾!”餘歲安露着小虎牙笑了笑,很快眉頭又擠到一起,“姐姐白天不用上班嗎?我知道你們大人都很忙,你不用來陪我的。”
楚懷夕笑了笑,“姐姐白天不用上班,晚上才去上班。”
“晚上上班?”餘歲安眨了眨眼,“和護士姐姐一樣嗎?”
楚懷夕愣了愣,“差不多吧。”
餘歲安小臉漾滿擔憂,“那很辛苦啊,白天要睡覺,多睡覺才不會生病。”
六歲半的餘歲安像朵過早枯萎的鈴蘭,嶙峋的肩胛骨将病号服頂出尖銳的弧度,唯有懷裡褪色的泰迪熊還帶着些許童稚的柔軟。
楚懷夕指甲掐進掌心。監護儀規律的滴答聲中,她聽見自己用最柔軟的語氣說,“不用擔心哦,姐姐會在睡足之後再來陪你聊天的。”
“謝謝姐姐。”
楚懷夕揉了揉她的腦袋瓜,“你喜歡聽故事嗎?我會好多好多有趣的故事哦。”
“喜歡喜歡!”餘歲安眼睛裡滿是期待。
楚懷夕笑了笑,繪聲繪色地講起故事,講到精彩的地方,餘歲安就會忍不住發出驚歎聲,還會時不時地提出一些天真爛漫的問題,楚懷夕都耐心地一一解答。
“姐姐講故事的聲音和徐姐姐好像啊。”餘歲安突然仰頭,睫毛像欲墜的蝶翼,“上次我疼哭的時候,徐姐姐抱着我哼歌的聲音就是這樣的...”
楚懷夕喉間泛起腥甜,勉強地笑了笑,“因為我和徐醫生是好朋友嘛。”
“對哦,你們是好朋友。”
在歡聲笑語中,時間不知不覺流逝,楚懷夕看着餘歲安臉上洋溢的笑容,心中五味雜陳。
最初她想通過餘歲安深入了解徐以安,現在更想陪着這個可愛又孤獨的小女孩。
接下來的一周,楚懷夕每天都會特意避開徐以安查房的時間,雷打不動地出現在七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