慌亂中她兩隻腳亂撲騰,終于踩到了實處,有些軟。
她往下一瞧,踩的是蕭珏的腳。
她又慌忙将兩隻腳挪開,這下再度沒了可踩的地方。
手無處抓,腳無處放,為了避免尴尬後背也不敢往後靠,她整個人以十分狼狽的姿态挂在馬上,兩隻手蠢蠢欲動地想要抱住馬脖子。
蕭珏将缰繩遞到她手中,溫瑾像拽住救命稻草一般抓緊缰繩。
戡離似乎感受到背上之人的緊張,穩穩地站在那裡,半點也不挪動,讓對方适應自己。
“你先踩着我腳背吧。”蕭珏在她身後輕聲開口,兩人雖是同乘一匹馬,但還是保持着一定距離,他隻用指尖虛勾住她腰帶,“我護着你。”
溫瑾虛虛地踩在他腳背上,“接,接下來該怎麼做啊?”
蕭珏其實沒教過人騎馬,尤其是女子,他有幾分不确定道:“你夾下馬腹,喊聲‘駕!’”
一上來就喊‘駕’嗎?溫瑾頓覺蕭珏有幾分不靠譜,但她還是從善如流地夾了下馬腹:“駕?”
戡離得令,一聲嘶鳴,前蹄猛地躍出,後蹄緊跟,瞬間起勢,溫瑾因慣性猝然向後倒去,一下子撞進蕭珏懷裡,險些摔下馬之際,他箍住她的腰,另一隻手順勢接過缰繩,控着戡離漸漸慢下來。
溫瑾鼻尖盡然是他冷冽的松香,臉頰瞬間燒起來,一顆心撲通撲通的,近乎在耳膜上敲着鼓點。
蕭珏再度将缰繩塞進溫瑾手中,不動聲色地将箍在她腰間的手撤下,那種綿軟的觸感似乎還停留在指縫間,他忽覺自己的手有些無處安放。
他尋思着女子大多會比較膽小,便調整了一下教她的策略:“你輕輕踢一下馬腹部,讓它緩緩踱步,慢慢适應它身體的起伏。”
“好。”溫瑾顫着聲回答,依照他的指示踢了下馬腹。
戡離走的很穩,溫瑾随着它的動作膽子也漸漸大起來,走了好一段距離後,她忽然開口道:“殿下,你可不可以,抓住我的腰啊?我想讓它跑起來,但我怕摔下去。”
溫瑾話音方落,便感受到腰際的手掌,隔着夏季輕薄的布料,那抹掌心的溫熱熨在腰間。
那種綿軟的陌生觸感又回到了蕭珏手中,他心不在焉地回憶着自己是否曾有過類似的觸感,出神之際隻聽一聲清脆的“駕”,緊接着戡離便奔騰起來,撒開蹄子在馬場中狂奔。
溫瑾被颠地苦不堪言,勉力維持着身形,防止被摔下去。
蕭珏察覺到她被戡離抛起又落下,不斷地和冷硬的皮革馬鞍撞在一起,雖然半點聲都沒吭,但分明已被撞地倒抽涼氣。
他正欲出聲提醒她之際,卻見她忽然調整了姿勢,不再與戡離的力度相逆,甚至可以準确的預判戡離的起落,無師自通地随着戡離的起伏而起伏,順着它躍起發力之際挺身,然後落下之際微伏下身。
很多初學者即使知道身體需随馬匹起伏這個技巧,在真正掌握時都還需要耗費不少功夫,他隻是稍微點撥了下她,沒想到她這麼快便掌握了。
兩人下馬之後,溫瑾猶自亢奮,決定一個人騎着棗紅馬繼續練習。
天色漸晚,落日沉入大地,天上暮雲為落日餘晖縮烘炙烤,剩下一片深紫。
蕭珏淡淡瞥過她鮮亮明媚的臉,神色平靜,心底卻難得松快起來。
她有一種蓬勃的生命力,像一簇新生的火苗,熱烈又熟悉。
不過他還是冷着臉道:“回府。”
溫瑾哼哼着不滿地跟在他身後,之後每日她都抽空自己來練習騎馬。
她這人有個優點,但凡自己感興趣的事情,學起來十分專注,不過幾日時間,她已經可以騎着那匹棗紅馬撒丫子跑了。
***
大燕元啟五年夏,元啟帝任左衛大将軍田師沖為山南節度使增兵于襄陽,與江西招讨使曹高一同大敗前朝晉王軍,乘勝追擊,直逼江陵。
前線傳來戰報,江陵危在旦夕,蕭珏已經下令各部将領整頓軍隊準備開拔。
在江陵的主街上,從早到晚都是兵馬行軍之聲,店鋪酒肆基本都關閉了,商販走卒也寥寥無幾,整個城池陷入一種大戰前緊張又安靜的氛圍之中。
刺史府亦是忙忙碌碌,做着離開前的最後準備。
溫瑾的姨媽剛走,說來她還未正經侍奉過蕭珏一日,本已打算例假期間盡職盡責當好丫鬟的,結果一顆心全放到騎馬上去了,回過神來發現他将要離開。
她自然不可能随軍,故而準備在他離開前再服侍他一回,這才好讓他結工錢。
是以這天一早便搶在蕭珏的親衛兵之前為蕭珏奉水,更衣,以及束發。
好歹在結香那裡練習了幾日,溫瑾的手法進步了許多。
蕭珏有些訝異地看着她麻利地給自己紮好腰帶,然後把他推至鏡台前,開始梳頭。
看着她胸有成竹的模樣,他到底沒有制止她的動作。
“殿下,不是我吹,我甚至可以閉着眼睛給您梳頭哦。”溫瑾一面笑吟吟看向鏡中的蕭珏,一面細細幫他梳理着長發。
她心情很好,哼着不知名的小調,給蕭珏束好高髻,并套上金冠以玉簪固定好。
“怎麼樣,是不是進步很大?”
“勉勉強強吧。”蕭珏盯着鏡中笑意盈盈的姑娘,不自覺地擡手摸了摸自己的發冠。
“我還會修面,您要試一下嗎?”溫瑾從蕭珏身後轉到他的側前方,倚着鏡台,朝蕭珏眨眨眼,“我這幾天進步很大的。”
蕭珏将目光從她臉上挪開,帶着幾分狐疑,摸了摸自己臉頰,又看了看鏡中,胡茬長上來了一些。
“哦?從哪裡學的,給别人修過面嗎?”
隻給趙焱修過,溫瑾默默在心裡回答了一下。
“自學成才的,殿下若是不想,那就不修了。”
明明說着“那就不修了”,怏怏地垂下腦袋,卻不甘心地偷偷瞧他神色,蕭珏心裡一軟,他實在無法拒絕她。
繼而看着她摩拳擦掌躍躍欲試拿起剃刀的生疏模樣,蕭珏開始後悔自己的決定。
“要先用手巾敷臉。”
“哦哦。”溫瑾連忙放下剃刀,把手巾浸在熱水中,幾息後撈出來擰幹,敷上蕭珏的臉。
這似乎是她第一次摸他的臉,雖然隔着一條發燙的手巾。
他的下半張臉被擋住了,兩隻潋滟的桃花眼便尤其突出,那樣靜靜凝望着她,像一汪春水,揉進世間萬千柔情,又似一處漩渦,攪動着迷離星光,要将所有看向它的人吸附進去。
溫瑾停止了自己幼稚的小曲,不自覺屏起呼吸。
蕭珏容貌十分出衆,出衆到她除了“帥”想不出其他形容詞,他就是硬帥,無需氛圍也無需氣質加成。
但他的容貌又和他的性格是不合的,按理來說,帥地這樣張揚,美的這樣有攻擊性,應當是意氣風發,甚至桀骜野性的,可他卻似乎把所有大開大合的情緒都收斂起來了。
溫瑾将視線從蕭珏過分出衆的臉上挪開,落到他的耳垂上,發現居然打了耳洞,左耳兩個,右耳一個。
這麼fashion?
她又看向蕭珏面容,發現他在看自己,但目光相撞時,他又避開了視線。
“可以了。”蕭珏出聲提醒她。
溫瑾這才發現手巾已經有些涼了。
她把皂角水開始塗抹在他臉上,這次沒有手巾隔着,她可以清晰地觸摸到他溫熱的面頰,并輕輕地打圈按摩起沫,胡茬緩緩摩擦着她的手心,陌生的熱度與質感透過手心源源不斷地攀附上她皮膚的神經元。
溫瑾滿面通紅地低垂着眼眸,心中哀嚎不該給自己挖這麼大的坑。
拿起剃刀在清水中過了兩下,她吐出一口濁氣,終于到最後一步了,她一面挑上蕭珏的下巴,一面專心盯着刀刃,小心翼翼地順着胡茬生長方向刮。
蕭珏十分配合,他的臉順着她的撥動呈現給她合适的角度,溫瑾瞬間體驗到了影視劇裡上位者捏着美人下巴左右轉動打量的爽感。
她隻好抿住唇,防止自己唇角翹地太高讓蕭珏認為自己太過得意忘形。
但眼睛裡面的笑意卻是怎麼都止不住的,兩隻亮晶晶的眼睛,好似夏夜沸騰的星空一般,璀璨美好。
蕭珏順着她的動作略微轉動面頰,視線在她含笑的面容上停頓一瞬,喉結微微滾了兩下,便又瞥向别處。
清晨的微光透過窗棂溜進來,可以聽見院子中枝頭上鳥兒啾啾,藏在樹間的夏蟬低鳴,歲月那樣靜好。
一如多年前,父皇和母後那樣。
瞅着溫瑾将剃刀拿開了寸許,蕭珏兀自出聲:“東西都收拾好了嗎?我們明天動身。”
溫瑾心裡一咯噔,手抖了抖,“啊?”
不,啊?
啊???
所以讓她學騎馬是為了随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