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闆被砸斷,漏出一個明晃晃的洞口,樓下也是一個房間,底下的人站在洞口下面朝上看,臉上的醉意都消散了許多。侍衛愣在地上,看了看洞口,又看了看還要朝自己劈來被柏子仁攔下的陸清止,竟開始流起眼淚來。柏子仁擡手扶額,提手一巴掌将這護衛拍暈過去。
老鸨火急火燎趕過來善後,在大發雷霆又了解完始末之後,也不好意思再張口要修繕費,再三保證那個護衛真是隔壁剛招的新人腦子有問題,自己絕沒有添油加醋說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之後,給柏子仁和陸清止重新換了間房,重新賠了酒菜。
“你安排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給我幹什麼?你喜歡你自己出來玩,往後不要再帶我了。”陸清止坐在柏子仁對面,他方才喝了不少酒,此時應該是不太适應眩暈感,皺着眉一直揉着自己的頭。
這個房間沒有提前收拾過,房内彌漫着一股濃重的香味,一應屏風擺件也是淫靡不堪入眼,柏子仁擡手将香味揮散,道:“我不也是以為你喜歡,才……才安排的麼,不看看怎麼知道……喜不喜歡呢……”
陸清止擡起頭來看向他,“你覺得我會喜歡這種?”陸清止掃了眼四周,幹脆閉上了眼。
“哎呀,我不是說這種,我知道你不喜歡這種,方才那房間不是還按照你的喜好特意收拾過麼,我說的是人,是方才那些傳菜的小厮。”柏子仁聲音突然小下來,呿喏道:“那……那我不就是這種孔武有力……的類型麼……”
“你說什……”陸清止突然反應過來,愣愣的看着柏子仁。他看着柏子仁一邊笑一邊搖頭,像生氣又像自嘲。最後兩廂沉默,房間内一時落針可聞。
陸清止歎了口氣,站起身到柏子仁身邊重新坐下,他沉默着上下仔細審視了一遍柏子仁,看得柏子仁有些發毛。柏子仁臉上不知何時刮了道紅痕,陸清止越湊越近,柏子仁不得不傾斜身體朝後仰去,陸清止這才終于屈尊降貴開了口:“你對自己的認知偏差有點大了,師叔。”
陸清止擡手撫上柏子仁頸下的衣扣,輕輕一碰扣子就散開了,他指尖聚集起小團靈氣,所到之處繩結全解。柏子仁咽了咽口水,又往後縮了幾寸。陸清止将柏子仁身上最後一層白衫撩起來,另一隻手懸在他腹部那團淤青上,柔和的靈力輕輕撫慰着那團方才被打出來的淤傷。
“白薇雖是我的婢女,實際卻更像我姐姐。”陸清止一邊為柏子仁療傷,一邊突然說起與現下完全不相幹的話來,他眼睛專注看着柏子仁的傷處,神色也平和下來,柏子仁不明所以,隻能不吭聲聽着。
“好像從小她都比我自己更清楚我自己,小時候我拿還沒修成人形的重鳴鳥試毒,被關了起來,她來看望我時告訴我,雖然研制解藥前必須先搞清楚這些禁□□,但重鳴鳥不該承受這樣的無妄之災,我其實從沒說過我研制禁毒是為了它的解藥。”
柏子仁腹部的淤青已全部退去,陸清止收掌,又一件一件将柏子仁的衣衫系回去,他的動作不緊不慢,一邊說一邊做的認真,柏子仁看着他的神色,終于也放松下來。
“後來我動了你的綠沉槍,死了一個侍衛。我被關進天牢,她也最先站出來跟師尊講,我一定是無法控制神志了,否則一定不會這樣,其實我自己都不知道情況,後來師父排查出來果真是她說的那樣。”陸清止替柏子仁扣上外袍頸邊最後一粒扣子,看了柏子仁一眼,退回到矮桌對面,在自己的座位上重新坐下,看着柏子仁平和又鄭重道:“上次在塗山,我晚上入不了定想出門走走,碰上她也沒睡,她又說,我喜歡你。”
柏子仁面上呆若木雞,内心驚濤駭浪。
“我好像聞到你身上的味道了。”陸清止拿起桌上的熱飲給柏子仁斟上:“是檀木的味道嗎?我有五百年沒有聞到這味道了。”
“你法印松動了?”柏子仁七竅回籠,蹭地坐直了身體朝陸清止探出手去,“我看看。”
陸清止搖頭,“我方才已經探查了,沒有什麼變化,現在又聞不見了。”
柏子仁想要說些什麼,張開嘴又沒有發出聲音,隻能看着異常平和的陸清止,忐忑又期待。
“回來之後我總在想,這一次是不是可以反駁白薇,但是你看,連你自己也看出來了。”陸清止繼續道:“但是你假裝看不出來,所以我想,如果這對你是種負擔,我就可以反駁白薇,這隻是一種習慣,就像李乘風對張修遠那樣的習慣。”
柏子仁的胸口今晚已經滞了幾滞,再滞可能就得勞煩神君上療愈術搶救了。柏子仁突然想起少時在蓮花秘境裡誤食的一種漿果,酸澀難當,從嘴裡一直漫延到胸口,澀得他張不開嘴說話,也調整不好呼吸去壓制,跟此時的感覺很像。
“是嗎。”柏子仁努力讓自己發出些聲音,雖然喑啞,但能幫助他從這焦灼粘稠的情緒中緩過神來,“神君……”
神君如何,他實在說不出後面的話來。
陸清止年紀雖小,卻時常能幫虛長一千八百餘歲的自己撥雲見日,即便如此他也知道這個小神君其實一直對自己的來路疑慮去處空茫。他無法想象這些話是怎麼在這個自持自重的小神君腦子裡來回盤旋,又逐一排成邏輯清晰的字句,再這樣平靜地說出來給他聽的。他也曾年少懷春,鈍刀割肉反複淩遲的苦他當年就吃不下來。
見柏子仁久久不言,陸清止便繼續道:“後來我發現是我太天真了,怎麼可能做得到。”陸清止笑了笑。
“?”
“從前我不懂人欲二字,現在明白了,欲望一旦滋生就會瘋狂漫延。”
“……”
“就像我拿過一次綠沉槍就再也忘不掉充滿力量的感覺,需要四相法印如此強勁的東西才能壓制。我想要靠近你,想要你也靠近我,想要觸碰你,想要你也觸碰我。”
“!!!”
“師叔,你告訴我,這些想法又該拿什麼來壓制?”
柏子仁回過味來,仔細分辨了一下陸清止的神色,面頰薄紅,眼含水光,與還不相熟時荼蘼花架下耍流氓那次一模一樣,小子酒量見長,喝完能撐這麼久才醉了。他強行壓下自己一顆七上八下的老心,打破氛圍道:“神君還知道叫我師叔呢,師叔美到都需要神君如此煩惱的地步了?”
陸清止認真的看着柏子仁,點了點頭,随即又搖了搖頭,道:“制芰荷以為衣,集芙蓉以為裳,朝飲木蘭之墜露,夕餐秋菊之落英。我也以為師叔是花孔雀投胎,後來才發現你是隻渾身挂滿了香草的君子狸。”
柏子仁好不容易壓下去的心被輕而易舉連根拔起,自己當年遙遙看見陸清止第一眼時,遠見少年郎,不矜不伐舉止端方,出口便說了一樣的話。這酸詩用來說陸清止還算貼切,如今一個回旋猛然落到自己這個老流氓身上,他覺得自己酸得牙疼。
“師叔今晚欠着我一個願望,還記着的吧?”
“什……嘶……”柏子仁想起自己給自己挖的大坑,現在自己正端坐坑裡,還得自己挖土來埋,認命道:“說吧,什麼願望,别得寸進尺啊。”
“現在不敢說,師叔記着便好,以後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