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老大娘,膀大腰圓的老大娘,健步如飛的老大娘。
老大娘穿着花不溜秋的的确良襯衫,上衣下擺罩着屁股,隐約能看見被褲繩硬生生勒出的褲腰。
以及别在褲腰上鋒利的碳基生物冷靜器。
她眯着渾濁的眼,看似清醒,其實夢遊一般,渾身上下戾氣橫生,怨瘴滔天,所過之處連溫度都低了幾度。
夏遲屏息凝神,保持着安全距離尾随其後,跟着這位活閻王一口氣爬到五樓,在産科晃蕩一圈,又晃到内科,每一層診室挨個探頭張望,像是……在找某位醫生。
很奇怪,夏遲指頭都掐爛了,所蔔牛頭不對馬嘴。
【難不成是我算錯了?】
【康迎娣,醫院護工,39歲,卒于墜崖……】
夏遲看着面前年過半百氣壯如牛的老大娘。
渾身冷汗。
【不對吧,這人……現下難道不應該四分五裂躺在冰格子裡吹空調???】
低頭又算了一遍,滿頭霧水。
再擡眼,哪兒還有老大娘的影子?
人呢?
張望之際,一隻冰涼的手搭上他的肩膀……
“嗷——!!”夏遲渾身汗毛倒豎,膝蓋一軟就要下跪:“我錯了我錯了,饒命啊大姐!”
戰戰兢兢擡頭,卻對上一截雪白的石膏繃帶——繃帶另一端,姜南那張俊臉正變幻着精彩的表情,從震驚到困惑再到無語,最後定格在“這人怕不是個傻子”的嫌棄上。
“你……”姜南剛要開口。
夏遲彈簧一樣蹦了起來,立刻朝地上張望:“啊哈哈,今天天氣真好……诶?我鑰匙好像掉掉了……”
【救命!這破醫院連個像樣的地縫都沒有嗎?】
【現在申請移民火星還來得及!】
【有沒有方法能讓他無痛失憶啊啊啊啊啊……】
“哈,是你呀,”他強裝淡定理了理道袍,“怎麼跟過來了?”
“我沒跟,是你自己繞回來了。”
姜南擡手指向旁邊——赫然是骨科診室的門牌。
夏遲這才驚覺,自己跟着老大娘七拐八繞,竟然又回到了原點。
“你不是要上廁所?”姜南目光瞟向洗手間的方向。
“……”
一個謊言要用十個謊言掩蓋,夏遲幹脆顧左右而言他。
“小助理還沒到嗎?”他心神不甯,“把你一個人丢在這種地方多危險。”
【鬧鬼了鬧鬼了。】
【這尊大佛可千萬别在我手上出事啊!】
【碰破點兒皮我都萬死不辭!!】
姜南不知道該說什麼,目光越過夏遲,落在骨科診室門口老大娘身上。
平平無奇的老大娘。
鬼?
姜南沒見過鬼,有點好奇:“她是……”
夏遲大汗,這一路鬥智鬥勇,深知這陰間老太之急躁之多疑之暴戾之兇狠,電光火石間,他擡手捂住姜南的嘴。
可終究遲了半步。
老大娘聽見有人在讨論自己,脖頸“咔哒”一聲扭轉過來,肩膀卻紋絲不動,活像具被暴力擰轉的提線木偶。那雙渾濁的眼睛此刻猩紅如血,瞳孔縮成針尖大小,裹挾着濃稠的恨意朝姜南看過來。
姜南仿佛看到具象化的殺氣朝自己迎頭砍來,腦子一片空白。
一隻溫熱的手掌快速覆上,蒙住他的眼。
力道向後,有些莽撞,姜南被摁着踉跄着後退兩步,脊背重重撞上冰冷的牆面。
“不能直視……會激怒她……”
近在咫尺的呼吸聲淩亂而顫抖,熱氣拂過耳廓。
姜南意識到自己捅了簍子,僵硬地點頭。
時間一秒一秒過去,也不知發生了什麼。
姜南被禁锢在方寸之地,眼睛被死死捂住,嘴唇還殘留着對方掌心的溫度。打着石膏的手臂正抵在一個劇烈起伏的胸膛上,兩人貼近得幾乎嚴絲合縫。隔着單薄的衣料,他甚至能清晰感受到對方失控的心跳。
這詭異的親密中,一個念頭忽然閃過:這神棍該不會是借機占便宜吧?
還說不是私生!
昨夜的陰影曆曆在目,姜南繃緊身體,正要發力推開登徒子。
“呼……”
夏遲卻突然長舒一口氣,洩了氣的皮球般松開了他。
腿軟得直打顫,扶着牆才沒跪下去,他一邊抹着額頭的冷汗一邊嘟囔。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你……”
姜南感覺也不像是裝的,餘光卻瞥見剛才兇神惡煞的老大娘正挪着步子慢慢向另一個診室門口走去,眼神發散得能裝下整個宇宙。
手裡還握着一把銳利的消防斧。
!!!!
後知後覺打了個顫,姜南眼睜睜看着老大娘把斧頭别回褲腰帶上,斧尖最後一抹寒光被花外衫蓋住。
腦中鑼鼓喧天鞭炮齊鳴。
剛剛……這把斧頭莫非對準了自己?
又想到壁虎一樣擋在自己身前的道士……
姜南胸中蓦地湧出一股暖流,喉頭滾動幾下,正欲道謝。
卻見夏遲盯着自己的雙手,心聲嗷嗷響起——
【我剛剛……壁咚了我擔?!】
【啊啊啊這雙手可以申請非物質文化遺産了!回去就用福爾馬林泡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