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賽木想起七年前,去且末國做買賣歸來時在街上偶遇華光寺高僧溫馬達摩的場景。對方親手将一個六歲大的吐火羅女孩交給他撫養。 當時他看這孩子長得标緻,心裡琢磨收下也不錯,把她養大,教她琴棋書畫等技藝,以後在宴會上提供表演和奉客。但他随即又發現這孩子臉色蒼白,精神萎靡像是在生病,于是決定把她帶去找巫醫診治,臨走前溫馬達摩還着重提醒說這孩子身份特殊,請好生撫養。
“那個王妃的眼睛, 和黎帕那的眼睛,很像。” 巴賽木由此懷疑黎帕那的身世極有可能與樓蘭王室有關聯,王妃沒準兒就是她的親族?
“老爺!”看門人莫森興沖沖地跑進來禀告說:“黎帕那回來了。”“黎帕那回來了?”巴賽木和坎吉喜出望外,“快迎她進來!”“這麼多日跑到哪裡去了?還擔心出什麼事呢……”“但是,”莫森随後補充說:“她還帶回來一個漢人。”
“黎帕那!”巴賽木親自出門迎接果然看見跟着家姬一起回來的漢人,重複熱合曼的問題:“此人是什麼來路?”
黎帕那亦重複回答:“ 他是漢朝天子派去大宛求取貳師寶馬的使臣……”
巴賽木連忙安排府邸仆人帶張宴蕭進來休養,馬夫把馬牽回馬圈,然後雙雙來到大廳飲茶暢談其跟着漢朝使團去大宛求取貳師寶馬的各種經曆與遭遇。
“原來如此。”巴賽木聽罷黎帕那的講述若有所思:“大宛王做得過份了, 可能會引來大麻煩。漢土雖遠,但實力不了低估!四年前的樓蘭之戰便是先例。”“黎帕那!”門廊外傳來妮妲尖銳高亢的怒罵聲:“你這個小賤人,你還知道回來,怎麼不死在外面啊?!”
“你給我住口。” 巴賽木白了妻子一眼,“黎帕那出去走走散散心而已,大喊大叫什麼?”“你摸摸你的心問問這些年我養你容易麼, ”妮妲闖進大廳就揪住黎帕那的胳膊,咆哮如雷幾乎将房頂的瓦片震下來。“ 一句話不說想走就走?是活得不耐煩了吧。還是把自己當遊俠以為外面那麼好闖蕩?”
“我沒把自己當什麼遊俠。隻是跟着漢朝使臣去大宛走一趟。” 黎帕那對妮妲的性情了如指掌, 不慌不忙拿出一件在郁成國殺出重圍時無意從士兵身上繳獲的戰利品,長三寸的希臘風格黃金與橄榄石制成的蛇形臂環哄道:“ 這是送給夫人的禮物。”
哼。算你識相。妮妲看見禮物,怒氣立馬消散得無影無蹤,從黎帕那手裡奪過臂環,心想老娘正好想要一個金戒指! 不如把橄榄石拆下來讓工匠把這臂環融掉重新鑄成戒指。她扭着腰肢轉身要走開,莫森又跑進來報告,“老爺!守城都尉和護國大将軍來了!”話音未落,“诶呀! 真熱鬧啊!漢家使臣怎麼樣了?”熱合曼和護國大将軍箋摩那以及随同衛兵不等粟特人出門迎接,直接大大咧咧地闖進來。
黎帕那第一眼看見 熱合曼旁邊的身材高大,風度翩翩的男人,護國大将軍,長相俊美,金色長發仿若浏亮絲綢随風飄起在空中劃出道道優雅弧線,蘊含着天地之靈秀的碧眸清澈且深不見底。玲珑剔透的五官高挺的鼻梁與薄薄的嘴唇完完全全的巧奪天工恰到好處,身材挺秀高颀洋溢着一種高貴清華的氣質。同樣的,箋摩那走進大廳第一眼看見坐在地台上的黎帕那當即愣了愣:“!”而黎帕那注意到對方看着自己的眼神很是異樣。
熱合曼甕聲甕氣地問黎帕那:“漢朝使臣怎麼樣了?”巴賽木代替黎帕那回答說:“漢家使臣長途跋涉,身心疲憊而且傷得不輕,正在房間裡歇息呢。”
“國王非常關心漢使臣的狀況,我們進去看看也好回去禀告國王。”熱合曼讓巴賽木帶路去安置漢朝使臣的房間,妮妲豐腴的身軀卻往衆男人面前一擋雙手叉腰振振有詞道:“站住。” “方才安頓好,你們就進入打擾貌似不合适吧。回去和國王說寬限幾天等漢家使臣恢複元氣再來!”
“嘿!住口!”熱合曼指着妮妲這個粟特肥女人瞪大眼睛訓斥到:“你這婆娘好大膽子,敢對高級官員指手畫腳!”
“我指手畫腳怎麼了?!”妮妲雙手叉腰,面無懼色 ,喋喋不休地與熱合曼對罵道:“我還不是為國王好,為漢家使臣好嗎?他是樓蘭的貴客, 如果有個三長兩短,國王怎麼向漢朝天子交代?”熱合曼啞口無言,扭頭用征詢的目光看着箋摩那請示道:“大将軍你看……?”
箋摩那覺得粟特女人的話有道理,考慮到遠在長安為質的大王子的安危,接待漢家使臣絕不可怠慢。
箋摩那無可奈何道:“那好吧,先讓漢朝使臣好好歇息,我們改日再來。”轉身離開的瞬間又掃了一眼坐在地台上的黎帕那,号令熱合曼以及随行衛兵回去。
“艾葳蕤去送送護國大将軍!”妮妲在後面扯着嗓子大聲叫喊,熱合曼厭煩至極,嘟哝道:“世上怎麼會有這種大嗓門的婆娘 ,說幾句話能把屋頂的瓦片給震下來!”箋摩那在意的不是這個問題,他踏出府邸大門就詢問熱合曼,方才坐大廳裡的那個年輕姑娘是誰?
熱合曼說:“她就是上次那個涉嫌刺殺王後的賣糖姑娘 。證據不足被宣告無罪釋放。”箋摩那沉默片刻,提出讓熱合曼去查其來曆。
熱合曼以為護國大将軍是在顧忌匈奴人的意思,勸解道:“過去多久了,國王都不想追究了,你還計較些什麼? 眼下這種時局,匈奴人未必靠得住。”
箋摩那不耐煩地賞他當頭一掌:“腦瓜子整日想東想西想到哪裡去了?我是膽小怕事的人嗎?”“讓你去查她的來曆,怎麼啰裡啰嗦像個婆娘似。”
他為什麼用那樣的眼神看着我。 敢情他除了探望漢朝使臣還揣有别的目的。會不會是因為守城都尉告訴他,我就是帶漢人走出白龍堆的向導。
黎帕那回到閨房沐浴更衣,然後坐在梳妝台前梳妝颔首低額,靜淡的碧眸死死盯着銀鏡裡的臉孔仿佛穿透其中抵達另一個世界。微微抽動的嘴皮似乎呢喃着卻又安靜地聽不見任何生息:現在什麼情況都不明,切忌輕舉妄動。
“黎帕那!”府邸裡的女仆、平日和她感情最要好的艾葳蕤急急忙忙推開門闖進來告訴她說:“大事不好了!”
“方才我送護國大将軍出門時聽見他讓守城都尉去查你呢!”果然,不出我所料!他想摸我的底細,侍機報複。當然越是這樣,我越不能亂。拜火教主祭曾經說過 :靜觀其變,坐懷不亂以不變應萬變是人生的最高境界。
張宴蕭睡了大半日,再也睡不着,平躺着目不轉睛地注視用釉磚鑲嵌而成的錯綜複雜的幾何圖案的穹頂,大理石地闆上鋪着一塊一塊拼接起來以大紅為底色,繡着各種花紋的波斯地毯。
牆上鑲嵌着一排彩色拱形玻璃窗,窗棂刻有菩提樹葉、海棗樹葉、松球等各種镂空圖案,牆上還有描繪着臉龐圓潤金發碧眼身穿奇裝異服的波斯貴族男女或喝茶或沉思或野餐的異域風格壁畫。
午後溫暖的陽光透過玻璃窗斜射進來在大紅地毯和雕花石柱上投下夢幻的光和影交織成一個缤紛的色彩空間絢麗動人放佛是特意營造的夢境。他動了動,雙手撐着身體試圖坐起來因為突然對牆上的壁畫産生了興趣。他在長安時除了讀書還喜歡繪畫,所以想起身去觀賞西域的文化藝術試圖将之與漢土的文化藝術對比分析各有哪些特色。
呃!冒冒失失,腿上未愈合的傷口磕到床榻邊角,他的臉色迅速變青仿佛一覽無雲的晴空突然撕破一個口子霎時黑暗猶如尖刀狠狠刺進心脾旋轉着、刺痛着疼痛一下子占據了整個胸腔。他好看的眉頭皺成川字形,時不時發出輕輕的呻吟聲盡量控制住自己, 用手按住胸口以緻減輕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