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的麥香随風四處彌漫開來,連空氣都變得格外沁人心脾,張宴蕭咽了一口唾沫,此刻沒有什麼比姑娘捧在手中這碗麥粥更重要了,眼睛無法不注視它,誘人的香味好像變成繩子緊緊纏繞着拉扯着餓極的少年,牙齒咬緊嘴唇不住的吞咽口水。片片黃中帶白的麥粒,其間夾雜着金燦燦的小米!黎帕那坐在床邊,拿起勺子慢慢地沿着碗沿攪騰着粥,麥香随着熱氣彌漫開來沁人心脾。麥片漸漸融化,粥也越發顯得粘稠。
“那我不客氣了啊。”張宴蕭從姑娘手裡搶過勺子,一勺又一勺迫不及待地金黃麥粒喂到嘴裡。熬得不稠不稀正好解渴稍微有點燙恰好暖胃;尤其來自麥粒深處的香味每食一口仿佛坐躺在秋天金黃田野裡沐浴着舒爽的秋風惬意無比。黎帕那嗔笑道:“誰跟你客氣!快食。”
張宴蕭很快呼呼啦啦食完粥,她端着空碗剛要出門時。張宴蕭欲言又止:“等等。”她轉過身問:“怎麼了?”
張宴蕭說:“白日我想好好睡一覺但你家那個夫人總是哇啦哇啦叫喊個不停,感覺她精神特别充沛似。”
黎帕那無奈地說:“忍忍吧,想讓她把嘴閉上還不如直接把她殺掉得了。”居然有那麼讨厭的婆娘!張宴蕭重新躺下來雙手枕着頭,嗨,反正也是借宿幾日養傷而已,本來就沒想在樓蘭這塊被大漠侵蝕的貧瘠之地呆多久,忍忍就忍忍吧。養好傷就回長安去。
“咔、咔、”張宴蕭食飽喝足迷迷糊糊睡去,不知道過了多久,隐約聽見窗外傳來奇怪的聲音,仔細聽像是有人在砍樹。“咔、咔”他嘟哝着到底是誰呀,黑燈瞎火不歇息,跑到外面瞎搗鼓。他翻了個身繼續睡去。“咔、咔、咔”
“美麗小花爬過籬笆呀,一棵矮來一棵高。小羊羔快快過來食青草。”伴随着低沉詭異的童謠吟唱,黑影高高舉起綠瑩瑩的斧頭節奏分明地向沙棗樹幹砍去“咔咔咔”粗壯的沙棗樹靜靜地站在伸手不見五指的茫茫夜色之中用它飽含滄桑的容顔默默地迎接着斧頭的洗禮。“咔咔咔”……
張宴蕭起初認為是在做夢。然而好幾日過去,他感到不對勁了,幾乎每夜的同一個時辰,窗外都會傳來砍樹聲,更令他毛骨悚然的是砍樹就砍樹吧,居然還連帶一聲聲壓抑的痛苦的唏噓仿佛從靈魂的深處艱難地一絲絲地抽出來傳到房間裡,散布開來織出一幅暗藍色的悲哀連搖曳的燭光也變得朦胧淺淡了。“那個總是在三更半夜砍樹的是誰呀?”這日天亮之後黎帕那來送早膳時,他忍不住向她訴苦:“哭得幽幽怨怨聽得我心裡毛毛的!你有聽見嗎?”
黎帕那若無其事地反問:“你在做夢吧?”張宴蕭咬定絕不是在做夢:“如果你知道是誰的話,拜托去和他說說不要在晚上砍樹。在我們漢地是觸犯刑律要得得抓進大牢的。”
黎帕那把盛着食物的鎏金餐具放在案上在張宴蕭旁邊坐下來。認真地說:“我們粟特人習慣半夜砍樹生火,提前準備次日早飯。”這個理由倒也說得通,但張宴蕭想不明白為什麼會有哭聲?
“哭聲……”黎帕那塗着鮮紅蔻丹的手指反複搓揉垂在胸前的發辮,裝糊塗裝得像模像樣:“我真不知道。從小在這個家長大沒聽過呀。“這樣回頭我幫你查查看,到底誰在搞鬼。”打消張宴蕭心中的疑慮以後,她把熱騰騰的早膳端到他面前滿臉關切道:“餓了吧快食。”
張宴蕭看着鎏金餐具裡盛着的各式烤肉如烤羊排、烤雞肉、烤魚還有酸奶和酸黃瓜等等覺得膩味:樓蘭人都是食用這些食物嗎?好單調。比起中原地區豐富的飲食,樓蘭人日常食物确實單調得多,來來去去就是雞肉、羊肉魚肉以及清一色串燒烤熟搭配烤馕餅或麥仁飯再配以大麥湯或酸奶酪。
烤馕餅是粟特人喜歡食的用石頭作為烤制工具烤制而成的香脆可口的大餅,在粟特人眼裡一日三餐不可或缺。
波斯風味早膳是就着香甜的蜂蜜和奶酪果醬烙餅;午膳和晚膳比較簡單,雞腿或者蔬菜搭配新鮮奶油用大餅裹在一起食用。在波斯文學裡關于大餅的常用諺語就有一百多條,例如“不要用鄰居家的烤爐烤自己的馕”是凡事要靠自己的意思可見粟特人眼裡大餅的重要性。
除了大餅,粟特人也喜歡食麥仁飯,做法主要是蒸,口感類似的糙米,一粒一粒的上面再澆一小勺經浸泡過的金黃燦燦的麥仁飯,食的時候拌各種肉汁,如羊肉糜汁、牛肉汁,果脯汁等,基本上隻需三四天就能把所有菜譜食完一遍。張宴蕭也發現其中的規律,盤子裡的肉食大多旁邊點綴幾片蔬菜的葉子和半隻烤制的水果。這些食物看上去很精緻,可再好食也不能頓頓都食啊,很快就膩了。尤其是酸奶酪酸奶幹之類遊牧民族特色的奶制品,口味太酸,根本食不慣,在漢地那邊漢人隻是偶爾把牛乳當成一點烹制菜肴的調料而已。
“西域恐怕沒有你們漢地那麼繁複多樣的飲食。”黎帕那知道他食膩了,好心寬慰道:“湊合吧。養傷要緊。”
“國王!國王!大事不好。”樓蘭王陀阇迦剛剛晨起還沒來得及用早膳就遇見衛兵闖進來禀告,“是不是黑甲人昨晚又跑來搗亂?”陀阇迦立馬心驚肉跳,從床榻彈跳起來身子緊繃得直挺挺。
“差不多吧。”
“什麼叫差不多吧?樓蘭有一個黑甲人都已經讓本王夠受了,難道你還希望再多出幾個嗎?”
“國王,反正三言兩語說不清楚,你還是快掉去城門看看吧。”
“你幹脆直接告訴本王:到底是不是黑甲人又殺人了?”
“殺了……”
“匈奴人都撤走了,她又殺了誰?”
“她這次沒殺人。”衛兵結結巴巴地回答道:“她這次殺了一隻羊。”
語無倫次。罷罷罷。本王自己去看看吧。陀阇迦讓衛兵去傳喚國相古裡甲,一起去昨晚事發的城門看究竟。“啊啊啊啊怎麼回事?”樓蘭城門已經圍滿了看熱鬧的男女老少,裡三層外三層,他們指着城牆上用短刀插着的血寫告示和血淋淋的羊頭,議論紛紛,“黑甲人又殺人了?”
“不是殺人,是殺羊。”
“你們這些沒用的東西,”熱合曼逐一指着衛兵訓斥:“昨晚又是怎麼巡視的?歇息?喝貓尿?還是去伎院看歌舞?”“黑甲人鬧到眼皮底下來了你們一個個還一問三不知,要活活氣死我嗎?”
“都尉。”其中一個衛兵小聲說:“這個黑甲人實在是異于成人,很難對付。”
“上次在右賢王眼皮底下她都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殺掉三個人,我們搜遍全城也抓不住她,現在城裡沒有匈奴人,她更加有恃無恐了……”
“敢情找不到匈奴人,這個瘋子就拿我們自己人來撒氣?!”熱合曼話音未落,看見國王和國相擠進人群劈頭就問“怎麼回事?”
“國王,萬安。”熱合曼立馬帶領全體守城衛兵和城中百姓一道彎腰畢恭畢敬地向國王行撫胸禮。“到底怎麼回事,黑甲人這次又殺了什麼東西?”陀阇迦讓他們免禮,急急地問。
“國王,恕卑職失職。”熱合曼忙解釋說,“卑職等今早起來就發現城門邊多了個玩意兒,敢情昨晚黑甲人來過,可是那些個沒用的東西居然全都沒有覺察。”
陀阇迦走到血寫告示前,眯着眼睛細讀:“禁匈奴語,去匈奴化,親匈奴者皆人頭落地。”落款是黑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