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表面正直持正,實則表裡不一,嘴上說一套背後做一套,她善于隐藏自己的内心不會輕易讓别人知道真實的想法。暗地裡偷偷使壞——最明顯例子就是上次她對待匈奴左日逐王狐鹿姑的兒子虛闾權渠的做法。
“那麼聽你這話的意思,”尉屠耆抓起幾顆果仁慢慢地剝開,扔入口中咀嚼,沉着冷靜:“你是在埋怨我嘛。”
“原來當時你被馬車撞到之時,聽見我在叫‘王兄’隻不過,樓蘭王室有那麼多王子。無論親兄弟還是堂表兄弟隻要他們比我年長都是我的王兄。你不知道也不确定坐在馬車上的到底是哪個王兄,懷恨在心。于是乎,慢慢等機會。”
“黎帕那。說句實在話。真正裝糊塗的人不是我,而是你……若非今日你坐在這裡自揭面具暴露你的真實面目,我還傻傻地蒙在鼓裡以為你對王兄的恨僅僅隻是因為他派人私闖民宅強搶民女。沒想到。太出乎我的意料了。”
“出乎意料什麼叫出乎意料?尉屠耆。你以為我對他的成見僅僅隻是馬車撞個半死那麼簡單嗎?你是不記得還是不知道,他當時對下人說了什麼,他要把我扔在路邊不管不問!”
“口口聲聲說愛我願意為我付出一切的你在我遇到危難之際,不應該替我報仇替我出一口惡氣?到頭來反而是我親自動手!你的腦子裡到底在想着什麼?”
“今日在父親面前他搶過衛兵的刀要砍殺你的時候,我不是已經護着你了嗎?我并非不想替你出氣……我有我的苦衷。”
“苦衷?”
“你還沒回宮認祖歸宗,沒有得到王族的認可,我和他又是一父同胞的兄弟。倘若我為了一個沒名沒分的姑娘貿然和他撕破臉勢必會在王族面前站不住腳。”“所以我覺得你要找他洩憤親自動手才算最佳。我父親知道你是公主,不敢對你怎麼樣。”
“至于其他人,無所謂。今日之事滿城流傳你是瘋子,恰好又有蘇羅漓在,嘿嘿嘿嘿嘿。别擔心别擔心,瘋子殺人不用受審判。”
“……”
“但話又說回來我看你這個樣子。”尉屠耆擡起眼皮看着低頭剝果殼的她,貌似被說服了吧長時間陷入沉默,不禁啧啧幾聲,“真的回宮以後也是一個大問題。”“還沒回宮就先砍倒了兩個……”
“怎麼。心痛了?憐惜了?”
“我并非憐惜他們。忘記告訴你,祖母也就是宮裡的太後,幾次動心思想接你回宮照料,我沒有答應。”
“别說你不答應,答應我也不去!”黎帕那低垂的睫毛,帶着點兒拒人千裡的冷調。尉屠耆告訴她:“太後就是為尋找國王的下落找溫馬達摩大師算卦,大師說隻有十三年前流落民間的嫡出公主才能拯救國王的性命。這不,準了。果然是你救了國王。”燭光在窗前輕輕搖曳,那一抹火苗尖上跳躍的橙紅的色彩,活像一隻小飛蛾。它拼命往上竄又攸然消失在沉沉夜色裡,尖拱方窗外的天色微微泛藍,貓兒藏在搖曳的光影裡靜靜沉睡,幔帳在呼嘯的寒風中袅袅升起。感覺尉屠耆已經睡着,黎帕那背對他側躺着,思緒萬千難以入眠。她手裡緊握陀阇迦給與的那支一模一樣的鑲金玉镯原本計劃借此讓銷聲匿迹一段時間的黑甲人再次重出江湖,吓吓童格羅迦以及諸位王公貴族發洩心中積壓許久的惡氣,但聽了尉屠耆的話忽然間又覺得不大可取——萬一讓陀阇迦那個老不死的聽到風聲,說什麼黑甲人帶着國王的手镯跑到樓蘭王宮門口怎麼怎麼樣。豈不等同于自己暴露出狐狸尾巴了嘛。不行不行。
黎帕那坐起來,伸長脖子看着“熟睡”的尉屠耆:幹淨白皙的絕美側臉,纖長濃密的睫毛閉合成兩道墨線,高挺的鼻梁骨,恬靜的臉蛋看不出任何表情。就是這樣一張側臉,會讓她以後銘記那麼久……那麼久……她悄悄下床穿好衣服,輕輕帶上門,尉屠耆就睜開了眼睛其實同樣并未睡着。他滿腦子都在遲疑着該怎麼和國王說明公主已經找到的真相。诶诶,黎帕那!你三更半夜不睡覺,又想搞什麼名堂?!
尉屠耆坐起來,目光一下子穿透至幔帳之外看見挂在牆上的波斯彎刀沒了。難道。他嗅到某些異常,連忙下床打開姑娘的衣櫥東翻西找,嘿嘿。果不其然,那套象征着報仇雪恨的黑盔甲也沒了看來今晚又不得消停了。
深夜三更時分,如此寂靜。有一股沉重的黑暗的氣息鋪天蓋朝珤勒爾襲來。諾大的床榻上匈奴女人頭不停地晃,身體不停地抖動,卻無論如何都晃不走這一幕令她心驚膽戰的畫面:朦朦胧胧之中,隐隐約約有一抹躍動的紅點飄過來。眼睛,那雙眼睛,滿是黑血的眼眶一滴一滴從外面門廊慢慢地滴進王後寝宮,步步靠近匈奴女人的床榻。猛然間停住讓她看清自己的臉:十三年前慘死的前王後斯忒妲的冤魂。黑色的血慢慢從眼眶裡流出來,腐蝕着深深陷下去的眼窩以及蒼白無血色的臉龐。眼窩裡沒有眼珠子,向她伸出了不斷地流淌出黑色的血的雙手。殷紅的嘴角洋溢一絲絲黑色血迹。
“珤勒爾。我要複仇。”斯忒妲的冤魂發出一種氣流摩擦而起的呼嘯聲,有點類似樂器和笛子或者輕輕和短暫吹口哨發出的聲音,音調時高時低時響時輕,其中還摻着一種怨恨或嗚泣的意味,聽到後頗為汗毛凜凜。
“啊,啊,走開!”珤勒爾從床榻上彈坐起來,驚到腹部尚未愈合的傷口感覺全身突然一緊接着突如其來的疼痛襲至,不得不癱軟下來用手抱着腹部哇哇大叫。“王後,你怎麼了,王後。”回應她的是貼身女官依娜姆,關切地摸了摸她的頭發現早已一身冷汗。“斯忒妲來找我了!”珤勒爾顫抖着聲音說:“快快把她趕走!”
“王後。”依娜姆得知王後夢到前王後的冤魂,吓得臉色煞白,動也不動地杵在原地隻覺得脊梁亦流下一股股的冷汗。“你做噩夢了吧。”
珤勒爾嗫嚅:“噩夢?”“王後你這樣胡亂動彈可不行”依娜姆掀開被子幫她檢查傷口的包紮情況,大吃一驚,紅色,點點的紅色,在紗布上綴出一朵多殷紅的花。“不好了,王後的傷口又流血了!”侍女們聞訊挨吓得要命,緊接着驚動了整座寝宮,氣氛惶惶不安。依娜姆急急忙忙囑咐下去快傳侍醫過來。然而眨眼功夫過去當侍醫趕至時,她們詫異地發現并不是醫術最高最被看好的那個,“首席侍醫怎麼不來?偏偏是你?”
侍醫回答:“首席侍醫今晚不知道遇到了什麼開心事,喝得爛醉如泥如今睡得死死的,叫也叫不醒……沒法子,王後你将就将就吧。”
蘇羅漓。這個狗東西。本後平時待他不薄,關鍵時候他居然還有閑情逸緻跑去喝酒,豈不明擺着是在幸災樂禍?!
珤勒爾躺在床榻上動彈不得,聽了侍醫的話固然氣急敗壞,情緒變得狂亂撅着嘴唇,猛張的鼻翼一扇一扇地吸着氣而且兩頰紅得像杏子,兩眼閃着雷電般的光似乎是恨不得把殺千刀的蘇羅漓給劈死才解心頭之恨。侍醫給王後重新包紮之後便告退,“全都退下吧。”珤勒爾一句話打發了其他侍女隻允許依娜姆留在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