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險啊,好險。”尉屠耆反複踱步着不停地念叨,回想起昨夜領着侍衛破門而入時撞見的情形,依然心有餘悸:幸好我多長了個心眼!假如那個刺客還攜帶有别的什麼兇器,假如再來得晚一點,假如.....真無法想象會發生怎樣糟糕的後果?然而僥幸脫險的黎帕那此刻在意的并不是這個問題。她無視眼前晃來晃去的尉屠耆,托着臉,全無表情地坐在地台上,回想昨夜“遇刺”的過程以及侍衛收屍,挪走的過程,隐隐發覺哪裡似乎不大對勁。
“你要去哪兒?”尉屠耆看見她突然站起來朝門外走去,疑惑且驚詫地問。
黎帕那頭也不回地說:“我要去阖宮。”
“黎帕那!”希瑪妮急急忙忙沖進來,噓寒問暖道:“到底怎麼回事?為何會有刺客?你還好吧?還好吧?吓死我了!”
“三言兩語說不清楚。我好得很。”黎帕那淡淡地回答:“現在沒空和你廢話,我要去阖宮。”希瑪妮問:“你去阖宮做什麼?”黎帕那回答:“當然是有重要的事情!”
“當年冒頓統領西域之後,其魔爪随之伸向了西域諸國。”“匈奴在樓蘭駐軍嘛,有些人因為傷病什麼的不能再随軍出發征戰就留在樓蘭繁衍生息。”黎帕那走到阖宮門口聽見國相古裡甲如此說:“這些匈奴人......準确地說算是匈奴人後裔,大多聚居在邊境地帶,以放牧為生。他們養馬實在好啊,比任何奴隸更任勞任怨故而受到各國商隊的喜愛,應該也算是樓蘭人的一份子吧。”
陀阇迦聽着聽着,無意看見黎帕那踏進來便坐直了腰身:“孩子,你來了。”衆目睽睽之下,黎帕那面無表情地說我想再看看刺客的屍體然後掀開麻布死死地盯了許久:“......”“怎麼了嗎。”索芒好奇地發問。
黎帕那重新蓋好屍體轉身問陀阇迦:“查到此人的來曆沒有。”
陀阇迦說:“噢,我們正在商議,國相說此人可能與匈奴夫人有關,也可能是生活在樓蘭境内的匈奴人後裔,還待查證。”
老婦人看了黎帕那一眼,責怪說:“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你不呆在寝宮好好歇息跑這裡來做什麼?”“火都快燒到眉毛了,我如何歇息得下?敢問父王。”黎帕那看着坐在高高王椅之上的樓蘭國王陀阇迦:“這刺客的屍體已經足以說明問題,你有何打算?”
“危及樓蘭王室成員的身家性命,是對王權的公然挑釁,此事惡劣至極無可饒恕!”陀阇迦蓦地一拍王椅扶手,怒色道:“必須徹查絕不姑息!熱合曼你立馬去查,查不到就别回來!”“這個。”熱合曼面露難色:“刺客容貌全毀,從何查起。”
“國相你變傻了不成?”老婦人罵道:“徹查邊境地帶那些匈奴人後裔聚集的村落,本後就不信找不出個蛛絲馬迹!!”
“父王。”黎帕那并不滿意陀阇迦的做法,走上前一步說:“假如此事與匈奴夫人有關也罷,可假如,真像同國相所說那般……敢問父王打算作何處置。”陀阇迦沒有來得及思索,黎帕那又說:“我方才說這刺客的屍體已經足以說明問題,父王你想過是什麼嗎?”
陀阇迦心想這孩子遇事深思熟慮,果然沒讓本王失望啊,便眨眨眼暗示寶貝女兒把話說下去。“非我族類者其心必異。這些匈奴人雖然世代生活在樓蘭,可他們的根并不在樓蘭。他們的心始終不會向着樓蘭國王。這将是一大禍害。”“他們連進宮行刺都敢,還有什麼事情是不敢的?待西域落在漢人統治之下誰能保證這些匈奴人不會和漠北相互勾結密謀反叛,拖累樓蘭?父王,防不勝防啊!”
诶,她說的這些也不是完全沒有可能。陀阇迦思索片刻,問:“你有何想法,說來給我聽聽。”
黎帕那彎腰行禮,铿锵有力道:“漢和匈奴征戰多年,樓蘭被無辜地卷入其中,臣民百姓苦不堪言!父王,既然詹師廬對你已經不再信任,樓蘭人也不必要為匈奴人背黑鍋。”
“我鬥膽懇請父王下旨——驅逐樓蘭境内的所有匈奴人後裔。他們不屬于樓蘭人也不屬于樓蘭人的任何一支,以前不,現在不,以後也永遠不!”
阖宮裡當即掀起軒然大波,各級朝臣官員們交頭接耳,議論紛紛,簡直炸開了鍋:“這怎麼能行,這怎麼能行?”“驅逐?做得太過了吧?”“天香長公主瘋了嘛!?”
什麼?驅逐樓蘭境内所有的匈奴人後裔?就連陀阇迦本人作為樓蘭國王連想都不想的做法居然是出自親生女兒,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之口,着實深深為之所震驚,眼睛逐漸瞪大到眼珠子都快掉下來!還有老婦人,索芒以及塔卡爾,桑古伊和尼賈提等諸位昔日親近匈奴的旁系親王,以前看不出來,這個外形纖細的姑娘居然還有如此兇狠決斷的一面。
“這,這。”陀阇迦支吾許久,貌似猶豫不決,“孩子,這不大好吧。”“不大好?你是在害怕嗎?還是想給自己留個退路?漢人都快打過來了,你以為你還有退路?莫非在你心裡我根本不如匈奴人重要,那你認我回來究竟有何意義?”黎帕那冷笑幾聲,咄咄逼人。
“孩子!”陀阇迦歎了一口氣:“你胡說些什麼呢?我并非懦弱好欺之輩,隻是,你這番懇請實在是太,太特别。這些匈奴人後裔在樓蘭定居多年,從道理上說也應該算樓蘭臣民的一份子,倘若貿然驅逐也許會引發事端。”
“父王。”黎帕那雖然表情水波不興但雙眼冒出熠熠火光,越發咄咄逼人:“樓蘭是吐火羅人的地盤豈容得低劣的外族人放肆?你難道非要等到我在第二個刺客手裡喪命才肯下定決心嗎?”
一邊是匈奴人後裔,一邊是本王的女兒,本王顧得一邊,就顧不得另一邊,夾在中間左右為難。怎麼辦?陀阇迦感到腦子很亂,甚至感到頭在隐隐作痛!捱了許久,他硬着頭皮這樣說:“孩子。暫且先容我考慮幾日吧。”
陀阇迦随之宣布中止商議,跟着母後來到其寝宮,坐在地台上沉默不語:“……”老婦人則坐在對面點燃煙管,吞雲吐霧道:“國王你該不會是真像國相說的那樣,對匈奴人後裔存在之事皆一無所知吧?”
“怎麼會?”陀阇迦煩心得很:“那些匈奴人後裔多年來安份守己,從不惹是生非,本王隻是想不到他們居然會……”
“安份守己?”老婦人罵道:“發生這樣的事情,還能叫安份守己?”“依本後看來,天香長公主的話也不是全部沒有道理。”“非我族類者其心必異,一點也沒錯。将來樓蘭落在漢人手裡,那些匈奴人後裔遲早要拖累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