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王當然應該有想法。”加西亞連忙插話說:“用語言觸及到他的靈魂,他才會明白‘識時務者為俊傑’的道理。”“得了吧你小子。”庫爾班嘲諷說:“當初力勸國王多寵信匈奴夫人的是你,支持處置匈奴夫人的也是你。你的原則在哪兒?”
“識時務者為俊傑?”桑古伊眼見諸位扯來扯去沒有一個扯在點子上的,幾乎要氣炸:“我倒要問你們這些高人,什麼叫識時務者?不識時務又怎麼樣?難不成要弑君奪位嗎?”
庫爾班讓本王“引以為戒”。這“引以為戒”是什麼意思。陀阇迦獨自回到寝宮,雙手背後,眼神陰沉地來回踱步, 越發覺可疑:他們是不是在暗示本王……?呵呵呵呵呵。看來大宛貴族發動政變殺掉國王提起頭顱去找漢人議和的這一招數,我樓蘭貴族也跟着學會了哈。以後若再遇到外敵攻城,他們指不定要怎麼樣對付我了!
豈有此理!堂堂樓蘭國王,本應該萬人瞻仰,卻淪落為王親國戚的囊中玩物,簡直是豈有此理!陀阇迦心裡窩火,憋得難受迫切地需要找一個可靠的人好好傾訴傾訴。找誰呢?
太後?不成。她隻會變本加厲地指責本王的不是。這宮裡還有幾個人值得信任的?誰會真心聆聽本王傾訴?有,有哇。陀阇迦很快想到自己那個寶貝女兒黎帕那,隻有她了!
“咯咯咯咯咯!”陀阇迦來到寝宮門前就隐隐約約聽見開心的嬉笑聲,呵,聽聽,聽聽,這孩子在笑呢,笑得是如此開心看來身體已經痊愈很多了。他欣喜若狂地跑進去大聲嚷嚷道:“孩子!你遇到什麼開心的事情了呀?”
“難道沒有遇到不開心的事情就不可以笑嗎?”黎帕那盤腿坐在床榻上搖頭晃腦地說。“當然,當然。”陀阇迦走到床榻邊,唯唯諾諾地附和道:“你是國王的孩子嘛想怎麼樣都可以。”“诶,尉屠耆呢?他沒在這裡陪你?”
“他說心裡突然有些莫名不踏實,我讓他回家看看。”黎帕那笑着笑着突然止住,死死地盯着陀阇迦的臉發問:“那你呢。”陀阇迦疑惑道,“我?”黎帕那頓時語出驚人:“你肯定不開心。”陀阇迦驚詫地問你怎麼知道?黎帕那說我胡亂猜的,看來我猜對了,你真的不開心。
嘿。老話說父女連心果然一點也不假。知我者唯黎帕那。陀阇迦暗想着,說“是啊是啊孩子你說得太對了我确實非常不開心,孩子你可知道今日日......”他把今日阖宮發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訴她,大發牢騷道:“他們居然敢公然威脅我,這是要學大宛人造反的預兆啊!你說我該怎麼辦。”“不至于吧。你想多了吧。”黎帕那的想法和陀阇迦截然不同:“他們的意思也許是勸你要以大宛之事引以為戒,多多為國人的安危考慮。”“你曲解得太誇張。”
“未必未必。”陀阇迦認為自己的懷疑并不是沒可能:“我還是覺得多多提防較好。”
黎帕那笑道:“他們不敢的!”陀阇迦正色說:“不敢?他們有什麼不敢的?孩子你忘了我那次在陽關被綁走之事?”“我早就懷疑這個居心叵測的幕後主使就隐藏在王室成員之中。”
“父王,你可有聽過一句話?所謂會叫的狗不咬人,咬人的狗不會叫。”黎帕那意味深長地說:“像桑古伊親王,塔卡爾親王這樣成天叽哩哇啦磨嘴皮子的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像安歸那樣,心思多多又隐藏得深的。你根本就不知道他在打什麼鬼主意?”陀阇迦堅持已見:“你這麼說也有幾分道理。可你見過患恐水症的嗷嗷亂叫的瘋狗嗎?真以為這世上隻有不會叫的狗才咬人?我告訴你——瘋狗咬人才咬得更厲害!”
“你那麼肯定?”
“上次血書的事還不能說明問題?匈奴人逼迫我對付漢人,可是呢?那些個該殺千刀的旁系親王居然還暗中幫着匈奴人來監視我!他們全都是瘋狗!... ...”
“正午的日光,仿佛是塊噀人,清味纖雅的饴糖,又恍若黏稠美味的酸梅湯,其色味繄人餍享,堪使人飨舌湎溺其中而不能自拔。我,唯喜将那自甘如蜜、豐沛鮮盈的正午日光想象成諸種令人可喜的美味肴馔,這是一種絢美如詩、清鮮如畫的遐思。”
尉屠耆回到親王宮邸的中途因無意間擡頭望見湛藍天空和燦爛日光,突然靈感觸現,做了一首詩。“如果讓黎帕那聽見肯定罵我是饞貓。食了幾塊糖果,還食到詩裡面去了。”
“父親?”他回到宮邸路過庭院時看見童格羅迦坐在穹頂涼亭下面,吸着煙管,心事重重的模樣。“噢,屠耆,你回來了。”童格羅迦擡頭看見次子,臉色稍微放松。“公主身體如何?”
“她很好,放心吧。”尉屠耆邊說邊走進穹頂涼亭,“聽聞國王召傳你們進宮議事,議的什麼事呀?”“還不是匈奴夫人指使其身邊女官對公主下邪毒之事?”童格羅迦吞雲吐霧道:“國王很惱火,所以召傳衆人進宮商議如何定罪。”
“衆人嘴上不說,心裡也都清楚——鐵打的事實就擺在眼前,大宛人挑釁漢人,漢人被惹得發飙了,生生屠滅輪台幾千人,作為血腥的警告。現在西域東部諸國已經遞交了降表,我們樓蘭人也不可能再繼續跟着匈奴人混。”
尉屠耆在父親旁邊坐下。“國王打算也向漢人遞交降表?那麼處置匈奴夫人簡直不費吹灰之力。”
童格羅迦說:“傻瓜。嫡系大王子就押在漢人手裡,國王用得着寫降表嗎?”“現在問題恰恰出在樓蘭人自己身上。”尉屠耆疑惑地問什麼意思?童格羅迦告訴他:“毋寡死了。”尉屠耆當即大吃一驚道:“毋寡。就是那個大宛國王,死了?”童格羅迦說聽聞漢軍切斷貴山城水源數月又用箭石轟開了城牆。身穿皮甲的漢軍冒着橫飛的箭石蜂湧漫過城壕,這貳師将軍雖然是棒槌,擁有先進的武器,但要想一舉攻破大宛國都仍是不易的。斯基泰族的男女老少皆崇武,舉國拼死一鬥,迸發出的力量還是很強的。最後還是鋼制兵器幫助漢軍占了上風。據說漢人的冶金水平高超,故而漢産兵器異常鋒利堅韌以至戰場上“胡兵五而當漢兵一”,大宛人終究抵擋不住,敗下陣,漢兵虜獲大宛名将煎靡,導緻大宛士氣崩潰。“塔卡爾親王和諸位親王企圖借用此事力勸國王引以為戒。屠耆,你能明白吧?”
尉屠耆點了點頭,說:“漢人打遍西域,樓蘭人當然不能步大宛的後塵啊。那國王怎麼說?”童格羅迦又吸了一口煙,回想着當時的情形,含糊道:“......勸歸勸,國王也許不這麼想。”“不可能。”尉屠耆睜大眼睛說:“我曾經和國王談心,他絕不會眼睜睜看着樓蘭這一萬多口人成為刀下鬼。”“你先聽我說完。”童格羅迦繼續講述大宛的戰事———漢軍攻破貴山城的外城後沒有繼續攻破中城就肆意燒殺擄掠。此刻大宛明顯已被逼到了絕境!盡管中城已被加築得非常堅厚,但目睹外城正在重演輪台之屠的大戲,慘狀令中城内所有幸存者人心惶惶,到處都彌漫着末日将臨的絕望氣氛,大宛貴族便開始為之而動搖,誰也不知道還能撐幾天?他們私下集會密謀:‘漢人攻打我大宛,全怪毋寡貪圖金銀财寶又不肯販賣汗血寶馬,截殺漢使所導緻。如今漢人打到自家門前他居然還死扛着不肯投降,再這麼打下去,我斯基泰族就得滅族了。怎麼辦?隻有發動政變殺掉毋寡獻出汗血寶馬才能與漢軍和解!’就這樣大宛貴族為保命選擇出賣自己的國王去做替罪羊。這一場弑君案好像也未引起變亂或毋寡親族的反擊,估計大宛王室内部有“貴人操縱政治”的迹象,權利越過國王足可一手遮天呢。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尉屠耆知道國王秉性多疑,好猜忌,很快猜到了幾分,果不其然,“我發現國王的臉色變得不太對,估計他很可能把旁系親王的話... ...想歪了。其實這也合乎常理。”童格羅迦說:“哪個國王希望自己的大權被旁人瓜分?” “國王是擔心大宛人使出這一招,恰好給樓蘭人啟發,對吧?”尉屠耆若有所思道:“以前不會的東西,現在學會了。國王危險了,”停頓片刻,“不過,父親。樓蘭的法律和大宛不同,我覺得那種事情不大可能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