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人可救回來了?”
陸懷川失色,大步上前詢問。
姜扶笙心裡一緊,站在原地沒有動,盯着陸懷川的背影。
趙元承之前提醒她對任何人都要有防備之心的言語又在耳邊響起。
她從郊外回來,便一直想親自審問豆嬷嬷。陸懷川數次阻撓。才不過一頓飯的工夫,豆嬷嬷便丢了性命。她腦中思緒翻滾,手腳一時都有些涼了。
好不容易找到的線索就這麼丢了?
“沒有……”
那小厮耷拉着腦袋搖了搖頭。
“你們怎麼做事的?就這麼一會兒的工夫,連一個老妪都看不住!”
陸懷川訓斥。
那小厮解釋道:“甯安大人說那老婦說吃了酒樓的飯菜就好好交代。他怕有閃失,便親自去了酒樓,讓小的幾人好生在門口守着,别讓那老婦逃了。誰知道她……”
“一群無用的東西!”
陸懷川捂着心口劇烈地咳嗽起來。
姜扶笙伸出手又收了回來,沒有上前替他捶背順氣。她心裡亂得很。
若是連陸懷川也不值得信任,那她接下來的路會更難走。沒了豆嬷嬷下一個線索從哪裡找起?
“扶笙,我對不住你。”陸懷川回過頭,咳嗽得臉都紅了,還想着和她道歉:“若是我沒有攔着你就好了,或許現在豆嬷嬷已經說出了實情……”
他說這又劇烈地咳嗽起來,幾乎透不過氣來。
姜扶笙烏眸中閃過不忍之色,終究還是走到他身側擡手扶住他:“我先送你回院子休息。”
陸懷川擺擺手,又咳了一陣子才望向她:“扶笙,你是不是懷疑我是故意延誤你審問豆嬷嬷?”
“沒有。”姜扶笙垂下長睫搖搖頭。
她是懷疑了,但也不好直接承認。
陸懷川道:“害了豆嬷嬷對我有什麼好處?我巴不得早日替嶽父翻案,你也能開懷些。”
他說着,深情地望着姜扶笙。
姜扶笙被他一往情深的眼神所感染,方才的思量又開始動搖了。
陸懷川說得沒錯,他做什麼要阻止她替父親翻案?他一直是站在她這邊、處處都幫着她的呀。
她怎麼能因為趙元承的三言兩語,就懷疑陸懷川?
“我怎麼會懷疑你呢。”她牽起他的手:“你想多了。我們去見見甯安吧,看看他有沒有問出什麼來。”
陸懷川見他打消了疑慮,眉心也是一松,溫和地點頭:“好。”
“屬下當差不力,請主子責罰。”
甯安跪在柴房外,低頭等着陸懷川責罰。
陸懷川皺眉道:“你先起來,可曾問出什麼來?”
甯安搖搖頭:“屬下還沒來得及問。”
“豆嬷嬷在何處?”陸懷川不悅地詢問。
姜扶笙悄悄打量甯安的神色。但見他神色平平,看不出什麼來。
“還在柴房裡。”甯安起身跟上二人。
“我進去看看,你在這裡等我?”陸懷川轉頭看姜扶笙,又溫柔地解釋:“你看看屍體心中害怕,隻怕夜裡會做噩夢。”
“我不怕的。”
姜扶笙搖頭。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她自然要親眼看看豆嬷嬷是不是真的死了。
“那好,我牽着你。”
陸懷川帶着她跟着甯安進了柴房。
柴房地方倒是大,光線卻不好。隻在三邊牆壁的上方留了幾扇透風的小窗戶。四周整齊堆着柴火,中間一塊木闆上躺着一個蓋着白緞布的人。
陸懷川示意甯安。
甯安俯身掀開白緞,露出下面人的臉來。
姜扶笙探頭看過去。
是豆嬷嬷,臉又灰又白,确實是死了。
“蓋上吧。”陸懷川吩咐了一句。
姜扶笙出言攔住了:“等一下。”
陸懷川和甯安都看向她。
姜扶笙擡了擡手:“甯安,你往下掀一點。”
她想看看豆嬷嬷是不是真是吊死的。
甯安自然照做。
白緞布往下掀開,露出了豆嬷嬷的脖頸和肩部。
脖子上一條鮮明的麻繩勒痕泛着青黑色,并且是凹陷進去的,半分也做不得假。
“蓋上吧。埋口薄皮棺材将她葬了。”
姜扶笙揮了揮手,在心裡歎了口氣。
豆嬷嬷這條線算是徹底斷了。接下來隻能再接着找家裡其他的下人,看看有沒有知情者。
甯安應了。
她心裡沉甸甸的,默默跟着陸懷川出了柴房。
陸懷川回頭朝甯安道:“這點小事都辦不好,自己去領罰。”
甯安行禮應道:“是。”
姜扶笙沒有替他求情的心思。豆嬷嬷一死,許多事情都要從頭再來,她實在失落。
“主子。”
杜仲遠遠地快步走近,似乎有什麼事要禀報。瞧見姜扶笙也在,他頓時欲言又止。
姜扶笙見狀往邊上讓了讓:“你們說吧。”
有些公務上的事她不方便聽,她也從來沒有打探過,提不起這個興緻。
杜仲見狀上前與陸懷川耳語:“主子,屬下等到那宅子的主人出來了,是良都侯府的小侯爺。”
陸懷川聞言攥緊了拳頭,眼底泛起深深的忌憚。他就知道豆嬷嬷的出現不會那麼簡單,原來是趙元承在其中搞鬼。
趙元承怎會輕易将豆嬷嬷交給姜扶笙?
他餘光瞥着姜扶笙身上的衣裙,她進了那宅子之後換了衣裳出來……想到她可能為交換豆嬷嬷付出了什麼,他眼睛漸漸紅了,額前青筋直跳。
“主子處處細心照料少夫人,照理說少夫人不該和小侯爺有這麼多糾纏……”杜仲悄悄掃了一眼姜扶笙,小心開口。
他在提醒陸懷川,姜扶笙雖然人在這裡,心思可能在趙元承身上。
陸懷川掃了他一眼,眼神異常陰戾。
杜仲驚駭地後退一步,連忙低頭。
陸懷川的目光瞬間便恢複了尋常,朝姜扶笙招手時面色溫潤又隐含愁緒:“扶笙,你來。是哥哥的事情。”
杜仲愣了一下,他方才可半個字也沒提姜硯初啊!
陸懷川掃了他一眼。
杜仲一下反應過來,微微點頭。
“哥哥什麼事?”
姜扶笙聽陸懷川說和自家哥哥有關系自是關切,當即快步上前詢問。
“杜仲,你說吧。”
陸懷川吩咐。
“少夫人。”杜仲朝姜扶笙行禮:“流放途中吃喝都不足,南疆的地方氣候潮濕又有瘴氣,再加上流放之人居所又擁擠,環境惡劣。幾番下來,姜少爺患上了心痹之症。”
“心痹之症?”
姜扶笙臉色一白。
這病症她聽說過。這病症輕者心悸氣促,重者呼吸困難甚至殒命。要早治才有痊愈的可能。若是晚了,便會伴随終身。
若哥哥在上京還好,不用吃太多的苦,她多使些銀子請太醫為她診治,或許能治好。
可哥哥在南疆那樣惡劣的地方,生着病還要開礦,或許還吃不飽。這樣下去,哥哥恐怕性命不保。
她咬着唇眼眶逐漸濕潤。
“扶笙。”陸懷川上前拉過她的手,許諾道:“我已經讓人給哥哥送了藥去,哥哥不會有事的。”
姜扶笙擡眸看他,淚意盈盈:“為什麼不早告訴我?”
不知為何,她對陸懷川的許諾沒了從前的感動。反而有幾分信不過。
“我怕你憂心。”陸懷川望着她眸色殷殷:“我也才得知沒有多久。況且心痹之症早期不大看得出來,我抱了僥幸的心思,想着哥哥年輕力壯不會染病……”
姜扶笙咬唇忍住了眼淚。她不能再這樣被動下去了,得想法子去看看哥哥。
“扶笙,你放心。”陸懷川伸手将她擁進懷中,鄭重允諾道:“你乖乖在家别再見元承了,兄長和嶽父嶽母我會讓人照料好的。”
他目視着遠方,眼底的戾氣和志在必得并存。
姜扶笙聞言僵了僵,不隻是因為和趙元承糾纏的愧疚。陸懷川的話讓她覺得有些不對勁。
難道他的意思是,她若還和趙元承有所接觸,他就不幫她哥哥和爹娘了嗎?
“當然,若是元承糾纏你那也是沒辦法的事。”陸懷川低頭看她,目光再次變得和煦寵溺:“不怪你。你及時和我說就好。”
“嗯。”姜扶笙點點頭,低聲道:“我并不想見他。”
她攥着手心,若有所思。
*
入夜。
陸懷川上了床,伸手将身側的人兒擁入懷中。聞着她身上淡淡的香氣,心底滿足極了。
“扶笙,我下午特意去找太醫問了一下。除了杜仲白天所說的那些緣故,在南疆那裡,還有一種瘴氣會引起心痹之症。”
他緩緩開口。
姜扶笙聞言擡頭看他:“這麼說哥哥是在采礦時聞了那種瘴氣才生得病?”
陸懷川揉了揉她腦袋:“那瘴氣都在人煙稀少的地方,若是采礦時聞到了,那就不止哥哥一個人生病了。”
姜扶笙蹙眉:“那是怎麼回事?”
陸懷川歎了口氣,似乎難以啟齒。
“你快說呀?”姜扶笙晃着他手臂催促他。
陸懷川似乎有些無奈,将她擁緊了道:“我在想,會不會是元承?”
姜扶笙聞言怔然。
“三妹四妹如今跟着他,你也接受了,這些事對我們而言沒有實質的傷害。”陸懷川低聲道:“如果哥哥出了事,你肯定……”
他沒有說下去,餘下的意思姜扶笙很明了。
哥哥要是出了事,她一定痛苦至極。
姜扶笙望着帳頂,目光空洞。趙元承他怎麼這樣狠啊!羞辱她和妹妹們還不夠,還要去害她哥哥的性命!
“不過也有可能是我想多了。”陸懷川見她不說話又寬慰她:“南疆得心痹之症的人也不在少數。早些睡吧,明天我讓人多采買一些藥物和日常所需送過去。”
姜扶笙應了一聲,側過身背對着他。
陸懷川貼在她背後,很快便呼吸均勻睡了過去。
姜扶笙睜開眼看着眼前的漆黑出神。眼前浮現出趙元承似笑非笑的臉。
哥哥生病真的是他做的?
那日她以為他殺了她兩個妹妹,用簪子刺傷了他。他問她“我在你心裡就是這樣的人”?
他确實比從前變了許多,喜怒無常,蠻不講理,說話也難聽。但都是針對她一人。
三妹四妹在他那裡沒有吃苦頭,這些日子他也不曾虧待她們。
或許哥哥就是碰巧病了,和趙元承無關?
她轉念又想到今日的事。豆嬷嬷死了,哥哥又生了病,爹和娘還不知道是什麼情形。她不能一味地指望别人,陸懷川待她再好,在她親人的事情上也不如她自己上心。
她必須親自去一趟南疆。
陸懷川不會讓她去。
成婚之後,陸懷川事無巨細地照料她,什麼都是他幫她。就這樣一直養着她到現在。她渾渾噩噩地過日子,回報他的恩情。也不知自己是為了什麼。
但眼下不同了。
爹娘和兄長都落難了,她若還這樣下去,誰能救他們?
她思前想後下定了決心。
無論如何,她要親眼見到哥哥平安無事。陸懷川不讓她去,她便自己偷偷去,先斬後奏。
打定主意之後第二日,她便悄悄準備好了去南疆的各樣東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