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風高,寂靜的巷頭停着一輛馬車。
石青從牆頭探出了腦袋,小聲道:“主子,姜姑娘就在馬車上等着翡翠呢。姜姑娘假裝頭疼早睡,翡翠留下來讓陸懷川去他那個妾室院子裡。翡翠一來他們就動身去南疆。”
“帶着這麼幾個女子,還想去南疆。”
趙元承掃了一眼馬車前後。
“六個、七個……算上翡翠一共八個。”石青數着道:“福伯那裡還有人呢,加起來也不少了。”
趙元承瞥了他一眼。
石青不懂他是何意,隻知道自己該閉嘴了。
趙元承一躍上了牆頭。
石青見狀也跟了上去。
“你上來做什麼?”趙元承側眸看他。
石青不知所措:“屬下,屬下……”
他難道不該跟着主子嗎?
“去牽馬來。”
趙元承躍悄無聲息地落在了巷子裡。
姜扶笙透過馬車窗口的簾子,隐約能瞧見遠處的燈火。四周靜谧,她卻全然靜不下心。
倒也不是緊張。
她未曾出嫁之前,做過許多次從家裡溜出來到處玩的事。眼下和之前也沒有什麼不同。
隻是許久不做這樣的事,陸懷川也不是她爹娘,不知道發現了之後會不會像爹娘那樣包容她。還有婆母和陸府裡那一衆人。
總歸是不大安心的。
趙元承走上前,擡手在馬車外頭敲了敲。
幾個婢女齊齊轉頭看向他。
“可是翡翠來了?”
姜扶笙撩開紗簾,瞧見黑暗中的身影不禁一怔。
盡管巷子裡一片漆黑,根本看不清面容。但她還是一眼認出眼前的人是趙元承。
她下意識放下紗簾。
“咱們先走。”
遇見趙元承準沒好事,她不想節外生枝。
“下來。”
趙元承探手捉住她手腕。
“我有要緊的事,你松開。”
姜扶笙掰他手指。
“我有事和你說。”
趙元承大手如同焊在她手腕上一樣紋絲不動。
“我不想聽。”姜扶笙掰不開他手指,惱得在他手背上掐了一下。
兩人心頭都是一動,隔着紗簾看向對方。
姜扶笙臉上一燙,又用力掙紮起來。
當初兩心相悅時,他們笑鬧起來,她總喜歡這樣掐着他直到他求饒。他從不和她計較,總是任打任罵。
此刻做來,她心境自然與從前不同。
“不想救你哥哥了?”趙元承語氣淡淡。
“我自己去。”姜扶笙氣悶地回了一句。
趙元承輕笑了一聲:“我攔着,你去得了?”
姜扶笙聞言惱火,怒道:“你怎麼這樣無賴!”
“下來。”
趙元承替她挑了青布簾子,再次開口。
姜扶笙揉着被他捏疼的手腕,鑽出馬車。
趙元承伸手扶她。
她擰腰躲開了,打算從另一側下去。
趙元承長臂一伸,徑直将她撈入懷中。軟玉般的身子陷入臂彎,新摘蜜桃的甜香撲鼻而來。他下意識颠了颠,比從前輕了一些。
姜扶笙腳下騰空,驚呼一聲便踢着腳掙紮:“放開我!”
“大點聲。”趙元承抱着她面無表情轉身往前走:“多招些人來,好叫他們看看。”
姜扶笙立刻啞了聲。
他們這般若是被人瞧見了,隻怕跳進黃河洗不清。
石青早已牽着兩匹馬在道邊等着了。
趙元承将她安置在馬背上,自個兒也跨了上去。
溫熱的胸膛貼上來,清冽的氣息包裹周身。惹得姜扶笙不自然地繃直了身子。
趙元承握住缰繩,将她擁在懷中,催了一下馬兒。
馬兒走起來。
月色朦胧,夜風有些溫柔。
趙元承手臂往回收,将她緊緊擁在懷中。
姜扶笙僵在那處。他手臂箍着他腰,心跳一下一下好像打在她後背上,無法忽視。叫她想起他第一次帶她騎馬。他也是這樣從背後擁着她,手把手地教她。
她心也跟着跳起來,像小兔子被困在了心裡一直想往外蹦。蹦得她耳朵發燙,口幹舌燥。
“嫂嫂好像很享受?”
趙元承貼在她耳畔,忽然輕語了一句,語氣裡不無譏諷。
姜扶笙心神一震,一下回過神來,臉頓時漲得通紅。還好這處黑暗,趙元承看不見她的臉色。
“你臉紅了。”趙元承笃定而言。
“沒有。”姜扶笙下意識否認。
“你臉燙的蒸到我了。”趙元承俯身貼了貼她臉頰,姿态親昵語氣卻漠然:“又不是處子之身,何必惺惺作态?”
他死死握着缰繩,忍住了掐她脖子的沖動。她竟敢背棄他選擇陸懷川。
姜扶笙羞憤欲死,強抑心跳。她咽了咽口水平定心神問他:“你帶我去哪裡?”
“到了你就知道。”
趙元承回神,壓住心底的情緒催促一聲,馬兒頓時發足奔起來。
風呼呼地吹在臉上,姜扶笙阖上眸子,明明應該忐忑,不知為何她心底竟生出一絲久違的松弛來。
石青催馬緊跟着。
到了郊外又走了一陣,趙元承跳下馬來,伸手将姜扶笙抱了下來。
“這是哪裡?”
姜扶笙左右看看,四處都是黑漆漆的樹影,天上隻有半個月亮,迷迷蒙蒙什麼也看不清。
趙元承拉住她手腕一言不發朝東南方向而去。
地上草木雜亂,姜扶笙隻能踩着他的腳印往前走。
前面一片漆黑,幾點綠芒在其中閃爍,耳邊陰風陣陣。姜扶笙心中害怕,不肯再往前走。
“這到底是什麼地方……”
“亂葬崗。”
這一回,趙元承說話了,語氣冷冰冰的。再加上眼前的情景,更顯四處森然可怖。
姜扶笙叫這三個字吓得魂飛魄散,一時幾乎要哭出來:“你……你是不是要殺我……”
亂葬崗,殺完了她正好抛屍在這處。
“殺你用得着如此費周折?”
趙元承回頭漠然掃了了她一眼。
姜扶笙定了心神:“那你帶我來這裡做什麼?”
“主子,給。”
石青點了火把遞過去。
“看豆嬷嬷。”
趙元承接過火把舉在手中。
姜扶笙這才瞧清,四周都是高矮不一的墳包,還有破了一半的骷髅。她一下連話都忘了說,撲上去死死抱住趙元承的手臂。
她從小就害怕骷髅、骨骼這些東西。小時候想到自己的腦袋裡頭也有骷髅,都吓得一夜睡不着,更别說這樣的夜晚看見這種東西。
趙元承垂眸看她吓白的臉,冷冷勾起唇角:“嫂嫂能不能自重?”
姜扶笙意識到自己幾乎半挂在他身上,窘迫的臉上滾燙。她讪讪松開手,可心裡還是害怕,緊緊跟着他不敢退後半點。
“石青,去把人弄過來。”
趙元承吩咐了一句。
石青應了一聲,很快拖着死人回來了。
姜扶笙更不敢擡頭。屍體有什麼好看的?趙元承到底要讓她看什麼?
“陸懷川是不是和你說豆嬷嬷是上吊死的?”
趙元承問她。
“是。”姜扶笙不敢看石青那處,聽出他語氣裡的質疑,她解釋道:“我瞧見她脖子上的勒痕了!”
“陸懷川撒謊了,人是他讓手下勒死的,目的是為了不讓你查出你父親案子的真相。”
趙元承看着地上的屍體。
“你半夜帶我來這裡,說這些?”
姜扶笙不信。趙元承分明是心懷恨意刻意誣陷。
趙元承眸色冷了下去,扶着她後腦勺:“自己看你的好夫君做了什麼。”
“我不看!”
姜扶笙害怕,雙手捂住眼睛。
“看清楚,不然将你丢在這處。”
趙元承語氣凜若秋霜。
姜扶笙眼睛睜開一條縫,看向地上的豆嬷嬷。
趙元承将火把打得低了些:“看清楚了?她後脖頸有什麼?”
姜扶笙愕然,猛地睜大了眼睛一時間忘了害怕。
豆嬷嬷後脖頸處的麻繩痕迹是交錯的。若是上吊而亡,後脖頸不可能留下痕迹的。豆嬷嬷真的是被人勒死的!
可陸懷川有什麼理由這麼做?她搖頭,陸懷川待她那樣好,一心為她着想,他不會的。這裡面一定有其他的緣由。
“拖過去埋了。”趙元承吩咐一句。
石青俯身拖起豆嬷嬷心裡暗暗叫苦,這破差事,早知道就讓莫山跟着主子來這一趟了。
“是陸懷川殺了她。”趙元承望向姜扶笙:“他心懷不軌。”
“不會的。”姜扶笙毫不遲疑地替陸懷川辯駁:“他不會做這樣的事的。”
“姜扶笙。”趙元承捏住她下巴,烏濃的眸中怒意湧動:“看着我。”
事實擺在眼前,她還毫不猶豫地維護陸懷川,她就那麼在意陸懷川!
姜扶笙擡起烏眸看着他,眼底的情緒還未平複,迷惘而驚訝地看着他,像迷途的小鹿。
“陪我一晚,我帶你兄長回上京。”
趙元承半側臉融在黑暗之中,明明是俊美無俦的一張臉,因為火把的搖晃而顯得陰沉,森然如閻羅。
她不是喜歡維護陸懷川麼?那就讓她親手給陸懷川戴上綠帽子好了。
“不可能。”
姜扶笙睜大烏眸,脫口拒絕。
她臉逐漸漲紅,氣惱不已。這麼無恥的話,趙元承到底是怎麼說出口的?
“除了我沒人能救你兄長。一晚上換一條命。”趙元承松開她,緩緩轉身:“明晚我在北郊外的宅中等你。”
*
姜扶笙回府之後一夜未眠,起床後又在卧室窗前怔怔坐了大半日,想了許多事情。待她回神時,外面已是晚霞漫天。
天幕落下,星光閃爍。
姜扶笙乘坐的馬車緩緩停在了北郊那座宅子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