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層辦公室那場冰冷的羞辱和衣帽間裡鏡中虛幻的倒影，如同兩根燒紅的鐵釺，深深烙進了李誘墨的骨髓。

離開那個令人窒息的奢華空間很久之後，攥着為李安娜取好的衣物和已經辦完簽注的過期護照站在柏悅酒店華麗的大堂外時，那份灼痛感依舊鮮明。李安娜居高臨下的漠然，樸秀真充滿實用主義的指派，以及最後如同丢棄垃圾般扔在腳邊的護照夾——這些畫面反複切割着她的神經。

不是為了那點可能的工作機會的渺茫希望，不是。

一個更瘋狂、也更明晰的念頭，在她胸腔中如毒藤般瘋長：她要徹底取代這份屈辱的源頭，或者，至少竊取那份光環的實質。她不會再回去看趙科長模糊的臉色。那份等通知成了她嗤之以鼻的施舍。

她沒有回公司交差，也沒去養老院。她用身上僅剩的最後那點可憐的生活費，支付了那間破舊405旅館幾晚的房費。狹窄、低矮的房間像是世界盡頭的一個污點，散發着黴味和陳年塵埃的氣息。昏黃的燈泡懸在頭頂，勉強驅散一角濃重的陰影。

在這片破敗的繭房裡，李誘墨像一個專注的掘墓人，攤開了她此次行動唯一的戰利品：那本貼着李安娜照片、蓋滿各色印章、印着美利堅國徽、卻已然過期的深藍色護照，以及一個在她翻找李安娜家裡那堆待處理文件時，憑着本能和直覺夾帶出來的、毫不起眼的硬卡紙文件袋。

她先拿起護照。冰冷的封皮，冰冷的國徽。照片上的李安娜眼神銳利，帶着一種天之驕子固有的距離感。那些密密麻麻的出入境章像是一幅異域的地圖，勾勒出她遊刃有餘穿梭于各國權貴之間的軌迹。每一條線條，每一個戳印，都象征着一種她無法想象的特權與自由。這本小小的冊子，是她撬動李安娜世界的第一塊也可能是最關鍵的磚石。

放下護照，她拆開了那個硬卡紙文件袋。裡面隻有薄薄的幾頁紙。一份英文的、帶有哈佛擡頭的信件底稿，内容似乎關于某項學生活動。幾張印着哈佛校徽标志的信箋紙，邊緣沾染了一點咖啡漬。然後，在最後面，她抽出了一張單獨折疊起來的、質感明顯不同的紙張。

她緩緩展開。

昏黃的光線落在紙面上。淡米色的底紋，莊重而簡潔的設計。紙張中央，一枚設計繁複但視覺沖擊力極強的紅盾徽章占據了核心位置——HARVARD UNIVERSITY。

中間清晰地印着：have conferred on，在那之下，清晰地寫着：

ANNA LEE

the degree of Bachelor of Education.

Magna cum laude

In witness whereof, by authority duly committed to us, we have hereunder placed our names and the University seal on this twenty-third day of May in the Year of Our Lord one thousand and ninety-seven and of Harvard College the three hundred and sixty-one.

茲授予ANNA LEE教育學學士學位（以優異成績），在我們正式向我們的主和有361年曆史的哈佛學院承諾的情況下，我們于1997年5月23日具名并加蓋哈佛大學印章，以昭信守。

“哈佛……優異成績……教育學學士……”李誘墨低聲念着，心髒像是被什麼東西攥住了，驟然緊縮。

哈佛！ 這個如同神谕般存在的名字，此刻就通過這張紙，如此直白地擺在她面前。

這就是李安娜所有優越感和鄙視鍊的最堅固基石！它散發着無形的、權威的光芒，讓她感到一陣眩暈般的敬畏。一時間，在這間破敗的小屋裡，這張紙仿佛成了唯一的光源。

她下意識地伸出手指，帶着近乎膜拜的虔誠，小心翼翼地摩挲着紙面上的印記——校徽的盾形輪廓，榮譽學位的拉丁文标志，以及底部代表權威的校長簽名欄。

正是這指腹的觸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繞而上，擊碎了那剛升騰起的崇拜迷霧。

不對勁。

她的手指停留在哈佛大學校徽凸起的部分。指尖傳來了極其熟悉又極其危險的信号——那是一種粗糙的平滑感。具體來說：校徽的印刷表面并非想象中的細膩堅實。指腹劃過時，能感到一種極其微小的、砂紙般的滞澀感？尤其是那些線條精細的邊緣部位。而徽章本身那凸起的質感…似乎并非油墨或壓印深深嵌入紙張形成的自然浮雕，更像是…一層比較厚的特殊油墨或是某種覆膜被附着在紙上？這層東西的邊緣，與紙張本體的交界處，存在着一絲幾乎難以察覺，但對她敏感到極緻的指腹而言如同溝壑般的輕微毛刺！

而且紙張雖然厚重，但過于挺括和新了。燈光下仔細看表面紋理，缺乏頂級紙張特有的自然肌理和吸光後的溫潤感，反而隐約透出一種…廉價高級銅版紙才有的、浮在表面的光滑和反光。

這感覺…在她擺地攤、摸過無數試圖以次充好的僞劣貨品的生涯裡，太常見了！

這是僞裝高級的劣質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