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幾個六年級的孩子,眼神裡混合着少年的桀骜、對補課的抵觸以及隐隐的不安。其中一個叫吳世勳的男孩,個子最高,卻沉默地坐在角落,下巴緊繃,渾身散發着别惹我的氣息。另一個圓臉蛋、胖乎乎的女孩姜秀彬,在老師目光掃過來時,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眼神躲閃。
安娜沒有立刻走上講台。她今天沒穿那身租來的戰袍,換上了一套相對柔和、質感稍遜但更易親近的棉質襯衣和長褲。她走到教室中央的圓桌旁,拉開一把椅子坐下,這個動作讓幾個學生都愣了一下。
她沒有翻開教案。
“我叫李安娜,”她開口,聲音不高,卻清晰,“是你們的新老師。在開始這堂關于閱讀理解技巧的課之前,我想請大家幫個忙。”她頓了頓,目光掃過幾張稚嫩卻帶着戒備的臉,重點在那個胖乎乎的女孩姜秀彬身上停留了一瞬,然後自然地移開。
“我剛回國不久,發現國内的升學競争真的很殘酷……感覺比在美國時,孩子們要承受的壓力大很多。”她用一種坦誠、帶着點困惑的語氣說,“你們……覺得每天這樣補課、做題、背東西,最累的地方是哪裡?能……告訴我真實想法嗎?就當幫我了解下情況,做個參考。”
她故意點了一下胖女孩,“秀彬同學?你覺得呢?”
姜秀彬沒想到新老師會點自己的名字,還是在問這麼掏心窩子的問題。她臉瞬間紅了,手指絞着衣角,嘴唇嚅嗫了幾下:“我……我……老師,我背東西很慢,筆記也寫得很醜……别的同學老笑我……然後我就……”聲音越來越小。“就覺得心裡沉甸甸的,不想來,對不對?尤其被别人笑話的時候,真想找個地方躲起來?”安娜接口道,語氣帶着強烈的共鳴和理解。
她沒看秀彬,仿佛是說給自己聽,眼神卻微微放空,仿佛陷入了回憶,“我以前上學的時候……嗯……也總是因為一些其他原因被人笑過。”她語速放緩,聲音裡沒有自憐,隻有一種沉澱後的平靜,“那時候最怕進教室,怕看到别人投來的那種眼光,覺得自己……什麼都做不好。”她甚至輕輕扯了一下自己有些發皺的襯衫袖口,一個微小卻極具真實感的動作。
教室裡安靜極了。吳世勳擡起了頭,第一次認真地看向這位新老師。姜秀彬的眼淚在眼眶裡打轉,用力地點點頭。
另外幾個孩子臉上的不耐煩也消退了許多。安娜沒有多說自己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她精準地抓住了那種源于經濟、外表或能力差距導緻的、刻骨銘心的自卑感,用語言和肢體動作傳遞出我懂你的信号。這瞬間就擊穿了孩子們用以自保的壁壘。她用自己真實的、隐藏了根源的情緒,做了一把鑰匙。
“所以,我們今天就從這裡開始吧。”安娜站起身,走到白闆前,寫下幾個大字:“故事裡的自己”。
“閱讀理解題做不好,不是因為你們笨,很多時候是因為你們讀不進别人的故事,也忘了自己心裡那個真正的故事。今天,我們不追求答案标準,找一找故事裡那個人物……最想被理解的那個瞬間,也找找我們自己。”
這堂課沒有标準答案,也沒有密集灌輸的技巧。她講題時穿插着真實案例模糊了她自己的角色來源,引導學生去理解故事人物行為下的心理動機,然後鼓勵他們聯系自身類似的情緒。
那個胖女孩秀彬第一次沒有因為讀錯一個音而尴尬得無地自容,反而小聲分享了她為什麼覺得某個角色很可憐。
成效,在不知不覺中累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