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利俄斯的強烈反對雖然讓委員會的其他成員十分震怒,但他們也不是不能接受不同的意見。讓他們真正憤怒的是赫利俄斯的離開,雖然他在離開前宣誓自己要找到“不需要犧牲的新方法”,但在委員會的其他成員眼裡更像是他在關鍵時刻抛下責任、抛下同伴和同胞遠走。這是不能被原諒的背叛的行為。
他們決定在十四人委員會中将赫利俄斯除名。在這種末日降臨的關頭,他們不可能再遴選出新的阿謝姆席,于是最後竟然通過了這樣的決議:從此之後,十四人委員會中不再有阿謝姆席。
委員會中留存的記錄了曆屆阿謝姆知識和記憶的阿謝姆水晶被銷毀了,所有人都閉口不提阿謝姆和赫利俄斯的名字,就好像一夕之間我的哥哥這個人從未存在過一樣。
可以想象我是多麼無所适從的。赫利俄斯是我的雙生哥哥,我們并不是一直都形影不離,但除他以外這世界上再沒有第二個和我聯系如此緊密、感情如此深刻的人了。當他從我的生命裡被抹去後,我也好像失去了一半的自己。
我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尋找赫利俄斯嗎?可他沒有告知我就獨自離開,擺明了不想任何人知道他的去向。向十四人委員會抗議嗎?除非赫利俄斯回來,他們不會原諒他在他們眼中近似背叛的行為。我能理解他們的想法,但在情感上不能接受,但不能接受赫利俄斯離開的又何止我一人呢?
擔任阿謝姆席的這些年,赫利俄斯幫助過無數人,他和每一位十四人委員會的同事關系都很好,正因為如此他們更不能接受赫利俄斯在這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的“背叛”。可這不意味着他們不愛他了,委員會通過決議在十四席中除名阿謝姆席,為了懲處赫利俄斯的個人行為把整個席位都廢除了 ,我不能不從這樣有違常理的判決中品味出一點别的意思:在赫利俄斯之後,再也沒有人配得上阿謝姆的席位了。
為赫利俄斯的離去而憤怒的人中最難以接受的一位是哈迪斯。哪怕與我和希斯拉德私下相處時,他也閉口不提赫利俄斯,甚至在我和希斯拉德想提起時差點大發雷霆。看他現在這個樣子,很難想象他會在未來私自重制一枚阿謝姆的靈魂水晶,還記錄下那麼飽含深情的話語。但我卻能感覺到他的視線在我的棕發、我的藍眼睛上久久停留,就像我也忍不住攬鏡自照時一樣,我們都在我身上尋找赫利俄斯的影子。
但我沒有工夫用來一直擔心赫利俄斯,在更多的時間裡我把關心放在特彌斯身上。他還那麼年輕,本該擁有璀璨的人生,如今卻要犧牲自己了。
我去找特彌斯,他眼睛亮晶晶地說很高興我能來,少年秀氣的臉上沒有一點自己即将犧牲的惶恐。看到他這樣的神情,我卻更心痛了。
我憐惜地看着少年單薄的身影,拉着特彌斯坐下。我問他:“你害怕嗎?”
以特彌斯的聰慧當然知道我沒頭沒尾地問的是什麼,他很認真的回答:“不害怕。”
這個少年天才似乎天生就有一顆不懼犧牲、深明大義的公心,小小年紀身居艾裡迪布斯之位時能盡職盡責地完成好自己的職責,此刻需要他犧牲也無怨無悔。古代人并不害怕死亡,因為他們的靈魂不滅,死後能回歸星海等待來世,但這和特彌斯犧牲自己成為佐迪亞克的核心的概念完全不一樣。特彌斯的靈魂将永遠拘束在佐迪亞克之中,不能回歸星海,不得自由。特彌斯又怎麼可能不清楚他要面對的未來呢?但他還是毅然決然地選擇了自願犧牲自己。
過了一會後,我又繼續問他:“哪怕以後再也不能和我們一起了也不後悔嗎?”
“不後悔。”他的聲音還是很堅定,隻是仔細聽卻能聽出他嗓音裡的顫抖。我伸出手,握住他緊緊交攥在身前的手,看着他有點發紅的眼眶,明白這個孩子并不害怕犧牲,但卻害怕離别。
我又能怎麼做呢?我既不能改變委員會的決定,也不能侮辱特彌斯的自願犧牲,隻能在最後的剩下的時間裡多陪伴特彌斯。我給他講我和哈迪斯他們旅行的故事,那些他還沒來得及看過的亞伊太利斯各地的風光,那些旅途上遇到的人、經曆的趣事。
我看着他倚在我身邊認真地聽着我的講述、時不時露出乖巧的笑顔的模樣,心裡心痛萬分,但又不得不勉強自己裝出微笑的樣子,假裝出一種輕松的氛圍。我希望在最後給他留下的能是明媚快樂的記憶。
創造佐迪亞克,不僅需要犧牲身為艾裡迪布斯席的特彌斯作為核心,還需要付出一半古代人的生命。于是委員會發出通告,招募自願犧牲自己拯救同胞的人員。
最後統計的時候,幾乎所有人都報了名,願意加入自我犧牲的行列中。
雖然從未經曆過苦難磨砺的古代人在終末的災難面前崩潰得很快,可以說脆弱得不堪一擊,但在關鍵時刻他們都有不懼犧牲這種相當高尚的情懷。于是經過委員會讨論決定,通過抽簽的方式在報名的人中抽選出一半獻祭給佐迪亞克的人選。
除了特彌斯外的其他委員會成員不在獻祭給佐迪亞克的人選名單中,這并不是因為他們缺乏犧牲的勇氣,而是在這種末日的生死關頭比其他的任何時候都需要委員會的成員們留下來主持大局。
我也報了名。我并非不怕死,也不像那些古代人一樣天生有高尚的道德情操,但在那樣的時刻我怎麼能不被那種舍生忘死、義無反顧的氣氛感染,被那一顆顆無私的義心鼓舞呢?我來到這個世界已經算重活了一遭,此刻就算獻出生命也無怨無悔了。
可當抽選的結果公布後,我發現我沒有被抽中,但希斯拉德卻被列入了犧牲的名單中。我完全懵掉了,我可以自願獻出生命,卻無法做到眼睜睜地看着我的朋友犧牲。能和我感同身受的還有哈迪斯,我們一起站在燃燒的亞馬烏羅提的街頭,送别我們共同的友人。我不由自主地緊緊攥着哈迪斯的手,想要汲取一些讓我不至于當場跪下哭泣的力量,我感覺到他也緊緊回握着我的手掌,掌心一片冰涼。
但希斯拉德卻笑着向我和哈迪斯揮手告别,然後他轉過身,讓我們看不見他臉上的神情,隻能目送着他的背影遠去。
任何話語都不能描述出我那時的痛苦,沒有哈迪斯的支持,我甚至不能控制住自己搖搖欲墜的身體獨自站立。曾經約定過要永遠在一起的四個人,現在隻剩下我和哈迪斯兩個了。希斯拉德曾經許下過最大的心願是希望我們四個人在未來能一起回歸星海,此刻他卻一個人走在犧牲的道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