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說他本該被亂棍打死了,倒沒想到,再睜開眼,又回到了自己五歲的時候。
沈倦讀書不多,不知道這是什麼原因,也沒有重來一次的欣喜,有的隻是深深的疲倦。
他又回到了這個,恨他的家。
他的阿父恨他,恨他的到來散了家裡的福氣。
他的阿爹恨他,恨他讓他脊梁骨都挺不直還失去了生育的能力。
他的哥哥也恨他,恨他讓他差點書都讀不了。
有時候沈倦也會想,為什麼這麼恨他的家人,不在他出生時把他掐死,不過現在無所謂了,該還的,上輩子也還完了。
沈倦愣愣地看着緊閉的房門,哪怕記憶再模糊,他依舊記得,現在是什麼時候。
他的阿爹為了讓哥哥交上束脩,咬牙去鎮上幹體力活,回來又不眠不休地播種,最終把自己累倒了。
家裡的食物都被阿爹鎖房間裡的,阿爹不出門,沈倦也沒吃的,隻能上山挖草根吃,用背下山的柴火和心善的嬸子阿叔換點稀飯吃。
而阿爹養了幾天,病還是遲遲不好,心一急,找附近小有名氣的神婆求了求,得了個偏方。
——用親子的血肉拌着粳米煮,吃四五天就能好。
沈阿爹信了,或者說,阿爹沒錢了,什麼偏方他都敢信。
更何況,這偏方還不要錢,隻是讓家裡的讨債鬼放放血割割肉。
這可是從他肚子裡掉出來的肉,還害他過成現在這樣,他讨點血回來怎麼了?
不過說歸說想歸想,現在的他膽子還是沒那麼大的。
他得了方子,怕被人知道戳他脊梁骨罵,又怕讨債鬼反抗鬧出動靜,幹脆想着先餓沈倦幾天,再在晚上偷偷動手。
沈倦記得清楚,也是因為阿爹動手那天白天,他吃了劉嬸白給的野菜團子。
野菜團子很香,很填肚子,讓他有了力氣,在晚上時害怕得跑了出去,想找劉嬸救命。
然後被本來就驚慌失措的阿爹抓回來,狠狠打了一頓。
沈倦低着頭,摸了摸胸口已經涼了的野菜團子,慢吞吞地翻出來盯着看了看,又塞了進去。
就算這次放血不死,下一次被賣掉也要死的,生死有命,就不浪費吃的了。
把野菜團子給阿爹,能省一頓罵,說不定阿爹動手還能輕點,多好。
沈倦安靜地想着,肚子傳來一陣難以忍受的饑餓,他按了按肚子,慢慢坐在地上,靠着樹樁子閉上眼假寐起來。
時間一點點地流逝,沈倦嘴唇漸漸發白,腦袋也有些發暈了。
他又摸了摸胸口的野菜團子,抿抿唇,将那一股股的求生欲強行壓了下去。
房内,似乎傳出來一陣十分響亮的撞擊聲,沈倦吓得一哆嗦,睜開黑黝黝的大眼睛,有些緊張地看向門内。
他記不清發生了什麼了,他有些害怕。
可能是人變小了,膽子也變小了吧。
沈倦想着,眼眶不自覺地濕了濕,手指再一次撫上了胸口的野菜團子。
門内的動靜還沒停,似乎是一陣翻箱倒櫃的聲音,這讓沈倦更加不安了。
他咬牙撐着身子爬起來,到底還是壯着膽子準備去敲敲門問問情況,房門突然“砰”的一聲打開。
門内,他熟悉又陌生的阿爹,正站在門檻邊上,有些驚訝地看向他。
阿爹和他一樣瘦得幾乎皮包骨,皮膚蠟黃,頭發也仿佛枯草一般,似乎因為剛睡醒,亂糟糟的。
那狹長的眸掃過來,像是馬上就會眉頭一皺,一臉苦相地罵他讨債鬼,罵他為什麼不是個兒子,罵他讓他受苦受罪。
沈倦想到伴随了他半輩子的謾罵,不自覺地就攥緊了手心。
他摸出胸口的菜團子,試探着遞了過去,小心翼翼:“劉,劉嬸給的,給阿爹吃。”
他阿爹懷裡似乎抱着什麼,看不太清晰,倒是看着沈倦的動作,沉默了會兒,最後轉身回房,不知道搗鼓了什麼,又走了出來。
這次他吭聲了。
他打量面前感覺三歲不到的瘦竹竿小孩,語氣不确定:“倦倦?”
沈倦一頓,那黝黑的眼睛突然清明,帶着不經意的打量,愣愣地看着面前的大人。
沈阿爹又走近幾步,這次看到小孩眼角黯淡的紅痣,徹底确定了小孩身份。
他松了口氣,大手一抄就把呆愣愣的小孩抱了起來:“走,帶倦倦吃好吃的。”
沈倦感到一陣失重感,忙不疊地抱住了阿爹的脖子,并下意識地将腦袋放在阿爹肩膀上。
他背對着阿爹,仗着對方看不見他的表情,露出了不符合這個年紀的複雜和茫然。
阿爹叫他……
倦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