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今天早上開始,加茂野梅就感受到了些許不适。首先是聽力,他總覺得有誰在自己背後說着話,可是他的嘴唇緊合着,腦袋裡也一片清明,朗尼也在門前晾曬衣服。
背後空無一人,可當他轉過身,那絮絮叨叨的聲音便不絕于耳。
然後是眼睛。野梅的眼前出現了一片斑斓的噪點,鬼魂們的身影在這些噪點裡飄上又飄下,被分割成了一段又一段。
朗尼抱着今天出席典禮的新衣服走了進來,這看起來并不是為了加茂野梅量身定做的衣服,衣長有些長了,估計是哪個哥哥留下來的。紅底格紋的漸變色和服,羽織卻是一種有些灰暗的白色,下垂的緞料摸上去十分柔順,上面隐隐勾勒着一些暗紋。
顯而易見,這是一件高級服飾,隻不過并不合身。
野梅呆呆地坐在地闆上,他總覺得家裡還有誰在,可是哪怕他環顧四周,甚至翻找着每一個縫隙與角落,都沒有發現在他背後悄悄說着壞話的人。
野梅問朗尼,家裡有别人在嗎?
鬼魂們來到了他身旁,也對他搖了搖頭。如果有什麼藏在附近,他們一定會發生的。
野梅難得地出錯了。
并不是家裡藏着什麼怪物或者幽靈,而是他的頭腦出現了問題。
潛藏在基因裡不停遺傳下來的疾病因子,在青春期的早期忽然顯露出它的特征。
野梅不停地敲擊着自己的腦袋,吵吵嚷嚷、七嘴八舌的雜音裡夾雜着一些充滿惡意的揣測,就像是有人貼在他的耳朵後面說:小心,這些人都會傷害你!
直到出門,他仍然被包圍在這朦胧的被害感中。
前往春日神宮的路上,野梅一直藏在後車位的角落裡,坐在前面的是他的兩個哥哥,都是一副黑發黑眼的清瘦模樣。他們幾乎不和野梅說話,畢竟在他們看來,隻要是男性,都有可能成為他們的絆腳石。
空氣對野梅耳語道:沒錯……就是他們,要小心……
野梅也帶來了他的熊,雖然經過了阻撓,但他還是堅持帶着朗尼。在空氣不停地絮叨的同時,他将耳朵埋在軟綿綿的熊軀之中。
一路上,哥哥們談論起玉荷子的結婚對象——禅院扇來。聽說對方兄弟三人年齡相差極大,禅院扇作為二子,恐怕無緣家主之位。老大的兒子今年也和野梅年紀相當,而且早在四年前就覺醒了家族術式。
母憑子貴、父憑子貴,這些可都不是空穴來風。
大概是想到這裡,大哥往後座瞥了一眼,也不知道是譏諷還是無心的感慨,“沒用的父母生了沒用的孩子,應該說是家門不幸嗎?”
無能、無知,這些貼在“加茂野梅”這個個體上的深刻的标簽,如今已無法對他造成威脅。他隻是聽着那嗡嗡的響聲,手臂上紅葉似的閉環正萦繞着小臂遊動着,與他身體裡的血液和咒力相互呼應着。
要到達春日神宮,就必須沿着一座山的山階向上爬,上百級的石階意味着堅毅之心,很快,兄長們就将野梅甩在了身後。他們穿過了神門,朱紅色的鳥居排列成一道永遠無法穿越的長廊。
野梅一階一階地往上爬去,他的雙腿變得越來越沉重,幾乎是灌了鉛。他擡頭一看,兩隻身形龐大的石狐正坐落在神門的兩側。左側的那隻口中叼着麥穗,右邊的狐狸則叼着一塊玉,預言着風調雨順、财源通亨。
狐狸們活動着軀體,從坐台上跳了下來。它們石頭般的身體變得光滑而柔順,皮毛熠熠生輝,幾乎與真實的狐狸别無二緻。
毛絨絨的,看上去是羽絨一般的質感。
野梅停下了腳步,他伸出手去想要觸摸狐狸筆直的後背。可就在他伸出手去的那一刻,狐狸們卻發作了,它們怒目圓睜,四足不停向前,喉嚨裡發出尖銳的嘶吼聲,試圖逼退它們身前的男孩。
麥穗與玉飾被狐狸們抛在地上,春日神宮的守護神們失去了原本可以說是慈祥的面目,眼神淩厲甚至恐怖,正要将加茂野梅趕下神道。狐狸的身後,朱門微微聳動着,像是感知到了什麼危險的逼近。
神宮内,繁雜的儀式已經開始舉行了。
玉荷子的眼神在人群中搜尋着,紗葵,美桃,優鬥,俊介,野梅并不在這裡。她對上了父母的眼神,他們仍然保持着嚴肅,這讓玉荷子不由得移開了視線,不敢再看。她未來的丈夫、禅院扇,穿着最為正式的黑羽禮服,臉上有着與父母相似的表情。
玉荷子的父親今年三十八歲,母親則是四十歲,可她卻要嫁給一個三十三歲的古闆男人。她的心跳得很快,心髒擠壓着胸壁,幾乎讓她無法透過氣來。沒一會兒,神官和巫女們也到場了,這對新婚夫妻将在神職人員的帶領下到達神宮的神樂殿進行殿前儀式。
禅院扇側目,他身旁的少女其軀體微微顫抖着,這讓他内心産生了一絲不耐。他猶記得剛過門的蘭乃也是這副模樣,沒過多久就留下遺書自殺了,但這個名頭不好聽,所以對外稱作染病。
扇希望,加茂玉荷子能盡她作為妻子的本分。
禅院家主并未到場,神宮雖說今日是大安之日,但遠在東京一百公裡外的縣城卻發生着慘無人道的咒靈爆發事件。作為特級咒術師的禅院家主被邀請去處理這即将波動到現世的可怕情況,加茂家主倒是到達了神宮現場。
這對新婚夫的身旁、身後跟着他們的親屬們,神官與巫女引領着衆人沿着神道前行。玉荷子最後看了一眼身後,依舊沒能找尋到男孩的身影。
今日過後,恐怕她們再也沒有見面的機會。禅院不比五條,婦道人家抛頭露面一向被這一家族所排斥。明明堇子阿姨也嫁給了五條家主,可她卻能時不時地回到自己曾經的家。
玉荷子咬緊了下唇,可立馬被母親的眼神所制止,下唇的口脂上留下兩道淺淺的牙印。
當這支隊伍距離神樂殿隻有數十米之遙時,兩名巫女卻慌亂地從神殿裡跑了出來。她們臉色發白,額角的冷汗不停地向下流淌。
“宮司大人!不好了!”
神婚的儀式被打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