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雇主中斷合約的瑟恩人,會在工作檔案上留下記錄,影響到後續的求職或分配,若到最後,無人雇傭,就隻有進入到勞訓營,做最原始的勞動訓練,幹最髒最累的活兒。到時候最大的貢獻,就是死在營裡,給菜地增添肥料。
生殺予奪,全憑荷夢雇主的意志,所以瑟恩人痛哭率最高的場所,不是工廠,也不是醫院,而是事務管理局。工廠隻是壓榨他們的血汗,醫院隻是告知他們的病痛,而管理局裡,卻分撥了他們的命運。
不過眼前這個瑟恩人,不太一樣,她出奇地平靜,眼睛本來圓潤,但裡面沒有裝含情緒,飽滿的面頰沒有笑意,也顯得幹癟,是一種心如死灰後的平靜。
矜驕的大小姐,嚴陣以待的管家,外加一個與衆不同的瑟恩人,這麼個奇怪的組合,柯拉一時理不清頭緒,不知從何入手。
“科長,事情已經很明白了,這個瑟恩雇工,她趁着小姐午睡,試圖逃跑,一來渎職,二來有愧小姐的信任,我們有權利将她解雇,永不雇傭!”
随着蘭芷靜的開口,昨天的痛苦回憶再度湧現,多霖平靜的面色出現裂紋,情緒積攢在眉頭。
回憶痛苦地侵蝕,多霖加重了呼吸,原來最痛苦的不是被抓,而是逃跑失敗後,一遍遍回想,一遍遍認清求生機會,被撕碎破滅的事實。
柯拉已經知曉了事情經過:工作時間,從雇主家逃走,除非是發生了地震海嘯,否則就是嚴重渎職,沒有任何回旋的餘地,當然,就算發生了地震海嘯,也得背着雇主逃跑,一個人偷偷逃命,像什麼話!?
“對于這件事,你有什麼要說的嗎?”柯拉看向多霖。
瑟恩人的意見不重要,就像主人将狗扔在動物收容所,沒有人會問狗的意見。
但是事務管理局,是一個标榜秩序和文明的公共部門,該有的流程,怎麼也需要完整走完。
多霖沒有辯解,默認下來。從進入管理局起,她就忽然釋然了,她不是想離開賀家嗎?那麼現在就是個絕佳機會,蘭芷靜想将她解雇,永不雇傭,這不正中下懷嗎?
她們不想雇,她還不想幹呢!
多霖知道被解雇的下場,憑借賀家的影響力,她在城裡再也找不到工作,沒有收入,也沒有人敢幫她,然後她會被拉進勞訓營,死在裡面。
反正橫豎是一死,死在勞訓營,也許更清淨,死了還能滋潤兩根油菜花。
得到默認的答複,科拉也不再多問,她站起來,準備帶賀麗林和多霖去辦手續,但是賀小姐卻穩身不動,她的眼睛睜得鬥大,瞳孔因為擴張,嚴肅得可怕。
“我要知道,你要逃到哪裡去?你要逃去幹什麼!”
話是從齒縫中擠出,包裹了十足的情緒。多霖就算再麻木,被這劇烈的情緒一撞,神經也難免活躍而起。
真是辛苦賀小姐了,這麼在乎她的破事。
“我不相信你是要逃走,你今天必須說清楚,是要去幹什麼!!”
又是劇烈一撞,這回,多霖的胸口,也開始強有力地震動,她感受到了賀麗林的用意:她要保她。
蘭芷靜一直試圖除掉她,但賀麗林卻一直在保她,直到現在,直到已經清楚地知道她背叛逃跑,還是想保住她。
神經和心跳活躍起來後,情緒的熱流,終于在身體内奔湧,其中包裹着對賀麗林的複雜情緒。
多霖好恨她:是她把自己強行要到身邊,碾碎了自己所有的尊嚴和想望,讓自己無法逃離,每日煎熬;但自己又得感謝她,在這個吃人的世界裡,提供了一頂庇護,讓自己免受外界的折磨,存活至今。
對于賀麗林的複雜感情,在體内奔湧呼嘯,終于,喚起了多霖求生的欲望。死水溺身之際,賀麗林給她遞了根浮木,她抓住了,開始往上爬。
她想死,可是該死的人不是她,這些人渣,這些啖肉喋血的畜生,他們為什麼都活得光鮮亮麗,他們為什麼不能去死啊!!
喉頭深深地滾下,多霖開了口,“對不起小姐,我不是逃走,我是想要自殺,我怕死在家裡面,您會害怕,所以特意跑出去,想死在湖裡,不給您添麻煩。”
事情轉了個九十度的直角彎,柯拉倏地站住,“自殺?為什麼要自殺?”
多霖雙手成圈,左右一抹,将衣袖擠高,兩條胳膊瞬間露出。纖細的胳膊,本該十分漂亮,上面卻爬滿了針眼和淤青,宛如蛀蟲的蓮藕,被咬得坑坑窪窪,觸目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