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棂浮日光,白影默凄惶。窗子的窗紗不知什麼時候撕扯開一處,不複齊整。詹瑎白眼翻了三下不止,瞥見窗子的破處,亦眼見着林煙的身子顫了一顫。
不多時,林煙擱下木碗,輕道:“罷了......粥就給你放在桌案上,你若餓了就吃了罷。”
詹瑎不語,昂着頭,口中包着怨氣斜着眼瞧她。見她抽出胳膊下的木杖子拿牢在手中,點了幾下地面兒,轉身便朝外間走了。
......這便,走了?
喲這架子還不小呢。
睨了桌案的粥食一眼,幾塊大大的紅薯塊,不上不下的溺在其中...恍然又使他想起前夜食溺物的夢來,極其惡心。詹瑎心中一嗤:這般模樣的粥食,在将軍府裡可是連下人都不屑去聞的,且碗壁這般肮髒,給狗吃還差不多。
他即便是餓死,也不吃這嗟來之狗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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藥廬的位置夾在山腳,裡間實際是大的。左側最裡,是林煙的房間。這林煙的房間偏右的一件,便是林家爺爺生前所居。前頭拐角過去,為左側藥房,對面之所便為右側藥房。前面進門是為平日坐診的地方了。
利弊之處也是明顯,夏日山腳是清涼之所,清晨陽光會在山腳處歇息,照暖了這處慢慢再行上移,過了午時便是陰處了。這會子到了冬日卻是另一番樣子的。
山源道的冬日原就奇冷,山腳藥廬更是陰冷。大半籠罩在陰氣的背陽面,早間的陽光被厚實雲層擋了一層又一層,再落在山腳已然少了溫度。是個中看不中用的。
林煙出了自個兒屋子,也便轉頭去了左邊藥房看顧着爐上煎着的湯藥了。
她有些猶豫起來。裡面那人,自己分明連他的姓名都不知曉,從外邊拖回來的半個死人,何苦自己要遷就于他呢?
聽他口音确信是黎國之人,他們黎國的軍士總算是來此為山源鎮讨公道了......幾位叔伯的下落還是難明,她這心頭悶這一口氣不上不下的,實在難過。
自己是瞎子這事兒,早在幾年前她便接受了事實。煙熏壞了眼睛,林煙自己也是沒有法子的。
老人們說眼睛壞了還可有光感就是極其幸運之事了。隻是如今,那男人将自己的痛處生生剝開來瞧,順帶着嘲諷自己,竟有自己的遮羞布一瞬的被人扯開一般......
她自認自己的性子算不上堅毅,遇事也是個時不時便難忍住要流淚的人。這般,就覺得無比委屈了。
靠近藥爐子前坐了半晌,淚滑下了幾滴,林煙努力着吸了吸鼻子,将餘下的淚意壓着不發,隻仔細着去看顧藥罐子裡那藥。
百轉千回的心思回到初衷。她為何救那男人,不就是想着人命可貴麼...他說得也沒有錯,瞎子是事實,昨夜扯謊騙了人也是真的。不過那謊話實在不需較真,隻堪作醫者治病的一道兒偏門方子算,并不存了真心實意诓騙人的心思。
......
罐子的藥約莫着熬得差不多了。林煙起身裹了層布在罐把子上,手握着把子盡力對準了碗口将藥倒起。
罐子放下時,林煙歎了歎。
“果真瞎子就是瞎子,做什麼事可做的好呢。”
半罐子湯藥還是沒能蓄滿一木碗,大半都傾倒在外頭。林煙是個懼熱的,裹着層布去觸碰滾燙的罐把子也是怵的。
眼睛是在火裡熏瞎的,自家爺爺亦是在灼人的火裡葬送的,她實難不懼熱灼之感。
站定着緩了良久,林煙複又取下罐把子上的軟布,擦拭了木碗周身,端起前去送藥。
*
詹瑎上次飲食還是行軍路上,吃得幹糧飲下的冰水,距此時估摸着算也有兩日了。
盯着那碗子泛着暖黃色的紅薯粥瞧了半晌,靜靜瞪着眼兒,他有些怨恨起家裡的母親來。
将軍府二公子生性浪蕩好玩,京都陽城誰人不知,偏生有個不信邪的母親,非逼着他入營兩年。承了長兄信威将軍的名号,詹瑎在軍中過得也算不錯,還頗為逍遙......可惜好景不長,西北戰事忽起,他頂着信威将軍的虛名,趕鴨子上架般一路随來了西北。
他當時就該同營裡的兄弟換身衣甲,半道兒上溜了便是。
怎麼也不至于盯着一碗“狗食”咽口水罷......
外頭腳步慢傳來,詹瑎挪了屁股頓時躺正了身子。待到林煙放下藥碗,他才有覺,偏頭一思,也不知自己如此聽話作甚。
啧。
于是還是懊惱的。
林煙自顧着于桌案上擺弄了一會子,原是抿唇,後低聲問了他,“還不願意喝麼?會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