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是冰寒徹骨的,他将棉布浸濕了水,擰幹了一些,捧在手中多時。詹瑎心有歉疚,這會子便對趴躺着在床榻上的林煙分外憐惜起來。
手中多多捂上一些時刻,手中的棉布彷似就可以多些暖意。最最後,詹瑎執了棉布在手,放輕了手間的動作,給榻上的人兒擦拭傷口。
夜半的時候屋裡便是昏暗一片,詹瑎前頭翻箱倒櫃的尋了一番。在床榻底下發現了一包油紙包好的蠟燭。
小瞎子眼盲,夜裡與白天都是一個樣子的。自然不需要點什麼蠟燭。
他前頭還思慮着,屋裡會否有蠟燭、火折子之類照明的東西。
好在讓他尋到了好幾包蠟燭,油紙包着,規規整整的,倒也沒有受潮。
詹瑎将點好的蠟燭正放在床邊案幾的中心位置。暖黃色燭光映照過來,他眼下林煙的背包便可瞧得清楚了。
女子的身子幾多珍貴,在京都長大的詹瑎哪會不知。
那些個旁的女子,那個不是将自己的身子樣貌珍重的比珍寶甚之。
黎國的舊俗,女子的身子哪裡是可以随便瞧的。哪怕是無意,也是萬萬不成的。
女子清譽,勝過萬千。外間人言,是如猛虎。
此時,詹瑎定了心神,自心間多了些考量。再不濟,這處也無有第三那個人了,當作這事沒有發生,也就罷了。
棉布擦拭過後,洗下來的半盆血水顔色也算不得淡。
處理完林煙背上縱橫的傷處,詹瑎唇色也是發白,胸口的疼痛漸甚。撐着一股子勁兒,端了木盆出去将水倒了,再行回來。
扯開案幾上了白紗布,将金瘡藥字樣的小瓶子打開,内裡的粉末細細倒在林煙背上的傷口上,再以紗布包紮好,詹瑎坐下方才松了一口氣。
人生之事還真真是瞬息萬變,前一日躺在榻上治傷了還是他自己,後一日便變了個樣子。風水輪流轉一般,倒轉了個頭。詹瑎心中有感,且感念頗深,眼睛便一直盯在林煙一張趴着昏睡的小臉兒上。
後背的傷處包紮的模樣實在算不得好看,他第一回動手,連着打個結都是幾般擺弄,生生扯緊的。
金瘡藥的瓶子上字迹大多已經模糊不清了,倒像是很久之前描摹上去讓人辨識的。這會兒沒再描摹,許是因為小瞎子瞧不見了的緣故罷。
長夜漫漫,詹瑎耐不住身上作痛的傷口,思量着許是撕扯到了傷口,裂開了也說不準。自顧着解了身上的棉袍、裡衣,查看自己的傷口。果不其然,傷口處的模樣就是撕扯開了一條血縫,小瞎子前頭為他盲縫的針線斷開了四五......
“嘶......”微微扯了一扯胸口的針線,這切膚之痛的形容當真不假。額上的汗,登時便冒出來了。
這般的疼,要自個兒将這針線扯出來,慢慢磨自己的傷處,他是萬萬承受不來的。心中做一權衡,料定了身上這幾處的傷已經要不了他的性命。一切也可等小瞎子醒了之後,勞她為自己重新縫針。
願那時,這小瞎子大人有大量,莫要同他計較前頭的無理之言。
......
夢中昏沉,詹瑎坐在矮凳子上過的一夜。
不是沒有想過藥廬之中還有其他的小屋子,許是也有别的床榻。他蹲坐在這處,大部分的由頭皆是因為要照看榻上的小瞎子。
男子需要有男子的樣子,既人家是為了自己受傷,既明白了此刻此時不若在将軍府裡那樣可以随意亂來,那邊将要做的事情做得全一些。
小瞎子走丢之事,加上她後背與身上多處的外傷,實實在在駭着了他。還有......外間道兒上躺着的野山羊。
無時無刻不在敲打着他昨日不經腦子的言語,是多無無稽。
旁人對着這樣難纏的病人,亦還是從戰場上撿回來的命,怕是早早就将人趕出去了罷......可她偏偏就似一個沒有什麼氣性的,什麼都是忍讓。竟是......到了這種時候還獨自出去尋了一頭山羊回來。
一視榻上之人,一思道上之物,是如上枷獲罪,良心如何可安?
......
次日一早,詹瑎在矮凳子上轉醒,大半的身子都已麻木。眨了幾下眼睛,勉力欲從矮凳子上站起身來,渾身酸麻的刺痛潮水肆意般陣陣而來。
“嘶...”酸疼之感甚是要命,特别是一夜過去,渾身的皆是如此,這就使了手臂去輕揉酸麻的雙股,撐着腰身拖腿朝着床榻那頭走了幾步。
這遭心頭也不禁納罕:這小瞎子前頭兩日是如何過來的......床榻被他占了,隻言片語也不曾有這就算了。矮凳子上這樣難熬的酸疼身麻,是可撐上幾夜的麼?
“是不是傻?”思及此處,他嘴上還是不饒人的嘀咕了句。
真要是他沒有嘗過蹲坐一夜照顧人的滋味,自己沒有受這一身的傷,這小瞎子是要一直如此在凳子上睡下去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