葵櫻同是沈婉清的貼身侍女,長相比蕉月更嬌嫩些,看了一眼懷德,淡淡道:“你,跟過來吧。”
懷德垂首跟着向前,進了二進院裡。
一棟三層飛檐歇山腳建築,匾額上書着“求真閣”,錾金的大字流光溢彩。這才曉得院子門口靈璧石上雕刻的字,原來是這藏書樓的名字。
踏進閣中,懷德俯仰而去,不由心生震撼。層層的書架,貼着牆壁延伸而上,密密擺滿了書冊。
這其中的藏書浩如煙海,比南湖書院裡的小書閣壯大不知幾何。
“懷德,你跟我來。”
“是。”
懷德收了心思,垂耳聽着葵櫻的吩咐。
她要做的事情也簡單。就是跟在葵櫻的身後,将揀選出來的書籍搬運到一樓的茶廳裡。經過沈婉清挑選後,将不需要的書籍放置回去。
葵櫻挑出來的大多都是些頌詠的詩集,其中幾本懷德還曾看過。郝媽媽曾說過,大戶人家的女子從小琴棋書畫,禮儀才德都樣樣兼修。
如今看到沈婉清,懷德才拼湊起“才女”的模樣。
這樣的人,高貴的出身,隻如天上皓月,是她一輩子都不可及的。
“懷德,這幾本先給小姐送過去。”
葵櫻擡手點了點她選出來的書。
可實際上是幾十本,摞在一起,有半人之高。
懷德蹲下來,踉跄捧起來,繃着氣力将揀選出來的詩集從書閣裡搬到沈婉清身旁。
葵櫻快步從懷德身後過來,揮着手,“放在花幾上,小心些。”
一面朝着沈婉清道:“小姐,奴婢先挑了一部分詩集過來讓你審閱。”
“好,我來看看。”
青色的書封攤置在沈婉清膝頭。蔥嫩的指頭掠過幾頁,搖搖頭,這一本丢擲在一旁。
“不要。”
書冊滑落在地,葵櫻手指一指,懷德蹲下來拾起。
是一本《昭明文選》。
沈婉清又拿起一本,翻看幾頁,歎了一聲,“唔,這本也不行”。
懷德接過來,是《玉台新詠》。
最後,捧過來的數十本竟無一逃脫了被丢擲的命。
候在身邊的葵櫻小心出了聲,“小姐,要不奴婢再去找找别的?”
“算了,都是些陳詞濫調,要麼是花草異木,要麼是閣中器物,實在無趣。”
沈婉清手拄着頭,默默無聲。
幾日後沈府要開詩社會,屆時會有幾位金陵城裡的名媛貴女入府,屆時免不了要切磋文學詩詞。
葵櫻心裡明白,能用到的詞令已經用遍了,小姐這才頭痛。
“可是,三日後筵席就要開了,需要提前将詩社的題目用花箋寫下送去各府上。小姐還是趁早定奪的好。”
“是啊,小姐不是還邀請了府尹家的宋姑娘嘛,要是送去晚了,她又該尋事了。”蕉月小聲抱怨着。
懷德在一旁恭敬的聽着。眼睛默轉,明白了這沈婉清是為何發愁。今晚若她一直想不出,自己在旁耗着,也就一直結束不了。
聚會上寫詩的題目,如不想流于庸俗,就要另辟蹊徑。
懷德出了聲,“小姐,或者考慮以鄉野為題。”
鄉野?
這話,勾着主仆三人的目光瞬間聚在懷德身上。
懷德秉氣道:“前朝有田園詩人,山水派。以自然之理融情于景,寫出的詩廣闊而富有哲思。或者也可以從演義中取材,以角色來賦詩,綱常倫理、天地經義皆可表述。”
沈婉清靜靜地聽着懷德說完。
葵櫻有些不贊同,奪聲道:“這……以前詩會中沒有出現過如此特異的題目,怕是不行吧。”
“不,”沈婉清眉眼一轉,看向蕉月,“去書閣裡找找看,懷德說的可取。”
“是,小姐。”蕉月轉身去尋。
“懷德也跟着一起去找找吧。”沈婉清說道。
懷德跟在蕉月後面,這次她按照自己的記憶,找出了不少奇談古書還有冷僻的詩集。
不消一刻又抱了一摞出來,放置在沈婉清眼前。
沈婉清挑了幾本出來。
葵櫻遞上舔好墨汁的紫毫小筆,沈婉清提筆在《平妖記》、《禅真逸史》、《存齋梅稿》中依次圈了幾下。
懷德暗自籲了一口氣。
這下應該是滿意了,自己也能回去了。
沈婉清勾選完,将書冊遞給蕉月,“這三書帶回去。”
葵櫻推着沈婉清向外走,别有深意的看了懷德一眼。
懷德候在原地,不知是不是該跟上去。
又聽見蕉月吩咐,“懷德,你留下将書放回去,就可以走了。”
“好,我曉得。”懷德應道。
等人走後,懷德趕緊将散落不要的書收攏在一塊,再按照上面經、史、子、集編号碼入相應的書架上。
跑了三五趟,懷德站在攀梯上,小心地将最後一本歸置閣架中。
擡手輕撫胸腔,緩着氣。想着葵櫻走時落下的那眼,含着敵意和不滿,以後自己在沈府還是謹言慎行吧。
懷德歇了會,恢複了氣力,準備爬下攀梯。
餘隙間看見書架下壓着一本書,被其他書冊半掩住,書頁面落了一層灰塵。
懷德湊身将書抽了出來,想要重新歸置好。
撲落了灰塵一看,竟然是《醒世洗冤錄》。
這書是前朝所著,出處無名。書中的女子秀梅因被奸人所害,去衙門尋冤,不料卻遭奸人和獄卒合謀被害。
彼時懷德在南湖書院裡讀到這本書,隻讀到三十七回,秀梅慘死變為冤魂,書冊便戛然而止。
化為鬼魂的懷德感同身受,迫切的要看到結局,尋遍了整棟書閣都沒有下文。
如今竟然在沈府遇見了,要不要看?
懷德瞄了瞄窗外的天色,默念道:“時辰還早,應該不會耽誤出府。”
她席地而坐,端起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