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也不乏躍躍欲試的,陸九思第一個跳上了木盆,跟着是榮陽縣主。
“既然夫子下了吩咐,我們照做便是了,正好我也想下水玩玩。”
葉明玉也選好了一個坐了上去,回身邀請懷德。
對于自小在田野長大的懷德來說,挖藕可不是難事。她應聲“好”,挪動步子就要跳上去。
等了片刻,葉明玉見懷德還不過來,忍不住催促。
“懷德,快下來啊。”
沒有反應。
以為懷德是膽子小,葉明玉遞出手來,“你抓緊我,閉着眼睛往下跳,我來接你。”
見她半晌不動,直愣愣的盯着水面,葉明玉起身去看。
月光下,懷德的臉色愈加慘白,葉明玉感到了不對勁,“你别去了,我幫你取便是了。”
“不,再等一等我。”懷德顫聲道。
“可是你……”
明明在害怕,為何還要去。
葉明玉不懂,卻是沒再言語,坐下靜待着。
不知過了幾息,“噗通”一聲,濺起的水花打在殘葉上,驚擾了淺眠的魚兒。
魚兒擺擺尾,随着小木盆蕩悠悠地向湖水中間駛去。
湖中的清風吹散了鬓間的薄汗,懷德将手伸入水中,撥動湖水朝前劃去。
“都說江南的孩子自幼便識水性,你莫不是個例外吧。”
瞧着臉色恢複如常的懷德,葉明玉開□□絡氣氛。
“叫葉姑娘見笑了。”
懷德舔舔嘴。
方才站在湖岸邊,隻往那漆黑的水面瞧了一眼,瀕死的恐懼瞬間蔓延全身,如墜入冰窟。
懷德已經不會從噩夢中醒來,她以為已經忘了那般痛苦。可今日,隻是一個相似的畫面卻牽制着她動彈不得分毫。
她聽到了葉明玉的勸阻,可她不想逃,從溪頭村出來,她就再也不想逃了。
懷德擡手撫摸自己的側頸。
“我其實會泅水,隻是之前曾差點溺死。水從四面八方灌入,很快便不能呼吸,我想呼喊,想求救,可越掙紮越下墜。我隻覺得好黑,好冷……”
湖面上隻有懷德平靜無瀾的叙述聲,在黑夜裡字字清晰。
葉明月聽的認真。
尾音散去,懷德回了神,意識到自己情緒有些外放了。
故作輕松道:“隻能怪小時候太貪玩了,幸好還活着。”
黑夜消融了彼此的距離,葉明玉也打開了心弦。
“論調皮,我也不遑多讓。我生在靈州,那裡是邊疆守備之地,父親早年在軍墾隊伍裡主管馬政,我跟在身後自然學會了騎馬,等年歲長了,膽子也大了起來。有一日,我偷騎了戰馬跑出城外。沒想到城外俨然是另世之地。金黃的砂礫覆滿四野,天地間不見分别,我迷了路,随着戰馬一起倒下。不知過了多久,渺渺地,看見一輪紅日自沙丘間落下,那邊又一彎皓月輪轉升起。我當時也覺得是快死了,眼前出了幻象。”
“你是說日月同天?”
語言勾勒出的圖景在眼前浮現,可懷德不曾真實看過,想不出那會是何等的壯美。
“是啊,可惜後來父親随诏回京,我就再也沒有回去,也再未遇見那般的風光了。”
“不過,這些年随父親履任多處,也是見識了各地的風情。”
葉明月挽起鬓間的散發,“懷德,我見你做營生十分應手,想必之前去過不少地方吧。”
懷德搖搖頭。
“不瞞姑娘,我到的最遠的地方便是這了。說來,我還是羨慕姑娘的。姑娘随家父寓居四方,是有膽識之人。我最近一直想把書坊的生意向外拓一拓,盤算着去趟姑蘇,可遲遲沒有動身。”
“你對姑蘇城感興趣?”
懷德點點頭,“姑蘇城是南北運河的要塞,我聽聞阊門過往的商船晝夜不歇,是個行商的好地方。”
“這話說得不錯,城内多是販賣絲綢的牙行商賈,碼頭日夜都在裝卸貨物。父親在來金陵前曾在姑蘇任職,我對那也算熟悉。你若想去我可以同行,左不過半日的水程便到了。”
“這不行,怎麼敢勞煩姑娘?”
葉明玉拍了拍還尚且空空的竹簍,“等會你幫我多找些蓮藕出來,算是回禮吧。”
懷德心底一暖,知道葉明玉是真心想幫助自己。
“那多謝姑娘了。”
懷德對哪塊湖泥底下藏着東西,一瞧便知,兩人說着話的功夫便挖了不少戰利品。懷德難得享受着放松的時刻。
差不多時辰到了,兩人劃着小舟怡然的回去了。
漸靠近岸邊,有人聲傳來。
“懷德,好像是在喚你。”
懷德也隐約聽見了自己的名字。
到了岸邊,瞧清楚了,是阿霜。正朝自己揮手,面色焦急,懷德心裡不安起來。
倆人剛上岸,阿霜将懷德拽到一旁。
懷德心裡猜疑,這定然是出了天大的事,不然阿霜不會緊着過來找自己。
還沒等懷德開口,阿霜皺起眉,眼淚奪眶而出。
“書齋,書齋走水了。”
“什麼?!”
懷德如雷轟頂,僵直愣住。
書齋可是傾注了自己全部的心血。
“懷德,可是出了什麼事?”葉明玉在問。
懷德霎時回過神來,捂住自己的嘴巴。這是沈府,書齋出事不能讓沈婉清知道。她身體不好,懷德不想讓她再為自己的事分神了。
她拍拍阿霜的肩膀,壓低聲量安慰,“别哭,回去再說。”
懷德深吸一氣平複情緒,走過來和葉明玉道:“實在是不好意思,書齋裡來了客人,我不在小厮們做不了主,我得回去一趟。”
葉明玉信了懷德的說辭,還說會幫她将蓮藕交給夫子,讓懷德放心。
懷德拜别,撐起身子向外走去,聽到葉明玉在身後喚。
“等等,去姑蘇的事情我記下了,改日我去書肆找你商量。”
懷德身子微微顫動。書齋沒了,還有機會嗎?
心在泣血,可面色如常,笑道:“好。”
懷德走後,葉明玉對着滿筐的蓮藕,長籲了口氣。
不日前,沈姐姐囑托自己多看顧懷德。所以今天這筐蓮藕,大多是自己搶着挖出來的。
低頭瞧着,雙手沾滿泥漬,裙擺髒得也不成樣子。
葉明玉低聲道:“這也算完成囑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