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德此時就等在山門口。
等了一盞茶的功夫,還不見人來接應。
“掌櫃的,你要不進馬車裡等?我們在這兒候着就行。”
山路泥濘濕滑,半路上前車的馬失了蹄一頭紮進了暗溝裡。懷德和押車的夥計們不得不淌水去拉車。
傘破了,半身都被雨水澆透。
後半程駕車速度慢了下來,到了書院已然是午後了。
山上凄寒,氣溫更是冷了不少。林間的風穿透冰涼的衫衣侵蝕着身體,懷德忍不住發顫。
低頭瞧了一眼自己髒污的衣衫,她怕進了馬車将書弄髒了。
搖着頭,拒了夥計的好意。
“不了,人應該快來了。”
翹首順着山門向裡望去,石子路蜿蜒而上,兩側銀杏樹的闊葉嘩嘩作響。
墨色山林中雲霧寥寥,偶見一角飛翹的屋脊,靜谧又深邃。
原來,他住在這等仙人境裡。
煙籠的細雨中,顧審言舉着竹傘,如雲踏霧般走了過來。
越走越近,直到懷德清晰地看見了傘下清俊的面龐。
心裡如遇鼓擂,“咚咚咚”漸響個不停。
不知怎地,竟有些緊張了。
隔着數步,顧審言自然也看見了懷德。
纖瘦的身形在風雨中簌簌地抖個不停,他不禁加快了步伐。
走的近了,更瞧得清楚。
一身濕衣緊貼在身上,臉上慘白,顯然是冷極了。
顧審言眼睛一凝,沉語道:“姑娘辛苦了。”
懷德趕緊抹了一把臉。
臉上露笑,“嗐,不辛苦,書我送來了,公子,你看是要送去哪?”
顧審言轉了腳步,側身站在懷德身側,傘柄向懷德一側傾了傾。
對着從山路上姗姗來遲的顔午喚道:“顔午,你在前方領路。”
得了吩咐,夥計們架着馬車沿石子路向書院裡走去。
顧審言和懷德落在後面。
“懷德姑娘,請吧。”
顧審言低頭側看向懷德。倏然的靠近,懷德頓住了呼吸。
寸拳的距離,近到懷德能看清顧審言含笑的眉眼,以及眼角的那顆淚痣。
懷德忍住要逃離的沖動,颔首呐聲道:“嗯,好。”
隻是眼睛卻不敢看向身邊的人,垂頭盯着眼前的路,暗自揉了揉發燙的臉。
顧審言直起身,嘴角微微勾起。
斜雨向後,一柄竹油傘下,兩人衣袂交錯,并步走去。
顧審言撐着傘,曲起的肘臂隔在二人中間。
他微微側目,少女低着頭,專注地盯着腳下,有意識地要跟上他的腳步。
顧審言臉上有着不自察的笑意,暗暗放慢了步伐。
山門離着書院大殿百步的距離,聽到了顔午的招呼,講學的大殿内跑出來十幾位少年郎。
個個都年輕力壯,跟着書院來的夥計一起将印書卸下馬車。
書院中鮮少有女子出現,況且是位和師兄同撐一把傘的妙齡姑娘,忙碌搬書的少年們忍不住暗中偷瞄懷德,猜測她的身份。
衆人注視的目光讓懷德很不自在。
她微微卻身,退步出了傘下。
顧審言回看了一眼懷德,跨步擋在她身前。
對着自己的師弟們斥道:“該做什麼就做什麼去,别偷懶。”
大師兄的話猶如懿旨,小師弟們個個繃緊了皮,不敢再偷瞧。
書院乃是靜心求學之地,她也意識到與顧審言同撐一傘有些逾舉。
人立在一邊,心裡隻盼着快點将書卸完後趕緊返程。
顧審言看出了懷德的心思,是不該讓她為難的,可不知怎的,他想多留她一會,他想和她再多說幾句話。
“懷姑娘可否賞臉去茶室坐坐?”
“不了。”
懷德繃着小臉,回拒的堅決。
可話一出口,又怕顧審言誤會趕緊解釋道:“我的意思是……書院是安靜地,怕打擾你們……”
“不差這一時,姑娘冒風趕雨的來送書,夥計們跟着辛苦,讓他們休息一會吧。”
顧審言說完,靜靜等着懷德回答。
懷德看了一眼跟過來的夥計們,趕了大半天的路,都疲累至極,面露倦色。
自己這個做掌櫃的,還是要體恤下人的。
沉默良久,懷德點了頭。
*
小火爐燒的通紅,竄起的火苗将泥盤上安置的茶壺煮沸。
漸漸地,蒸騰的水汽在懷德眼前彌散開。
顧審言拿起竹鑷将茶具在沸水中燙洗一遍,跟着将茶葉放入茶盞中。再注入少量的沸水,傾出後注入第二遍沸水繼續沖泡。
懷德在對側認真瞧着,她不懂茶,也不知道茶道。
隻看着眼前人行雲流水,一動一置間舒展而自得。
君子知禮,隽永而美好,懷德看得入神。
“姑娘,請。”
茶已經泡好,顧審言掀開茶蓋,攏起衣袖,伸手将茶盞遞了過來。
“書齋開店時姑娘招待我一杯熱茶,當日我許諾要給姑娘烹茶回禮,今日才得了機會。”
袅袅的茶香氤氲着整個茶室,似清明雨後。
懷德微微起身接過。面對着顧審言,除了謝謝她仿佛也不知道說些什麼。
思索了半天,稱贊道:“公子是個言而有信的人。”
顧審言被懷德的話逗笑了。
“姑娘說話還是一如既往,言簡意赅。”
“其實……”
懷德雙手摩挲着茶盞,趁此機會,她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