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苑藕花閣後是一片樹林,其後假山環抱一别院。北林耳目靈敏,遠遠便聽見嬉鬧聲,果然是小阿辰的噩夢來了。兩罐桂花蜜放在角亭内圓幾上,北林拎起來看了又看。
“這封泥還是新的,你把姜家沒釀熟的桂花蜜偷來了?”
院中的沈溟也不辯駁,得意的說,“熟沒熟先别管,但我知道包甜,看你沒有,我好心帶給你嘗嘗。”
“我不嘗,我怕甜頭過了,就剩酸澀。”這話到不假,未熟的桂花腌制初入口是甜,回味卻依然會有花本來的澀口之感。隻是北林這話聽着不像單純在說桂花蜜。
“北林叔,老爺說酸澀也比沒滋味強。”小阿辰一邊紮馬步一邊接茬。
沈溟把刀尖戳在地上,蹲下身平視小阿辰。“你家老爺什麼時候說的?”
“之前北林叔去找你之後,他說桌上沒有那碗醋魚了,反而吃不下飯。”小阿辰目不斜視,仍舊保持着姿勢,額間微微沁出薄汗。
沈溟皺了皺眉,“你的醋魚有多難吃,才能讓一個沒有味覺的人覺得平日裡那沒滋味的飯菜也是香的?”
北林不搭理他,提着桂花蜜要走。沈溟卻來勁了,飛身落到跟前,把北林上下打量了一遍,“你還是之前那身打扮好看,儒雅溫潤,像個世家公子。”
北林幾不可見的翻了個白眼,“溫潤如玉的沈公子,你再廢話,待會就要挨罵了。”說完薅開沈溟管自己走了。
喬廣陵等在井心閣,沈溟不喜歡這個地方,全是書卷氣,坐下來感覺渾身不自在,幹脆挨着窗,長腿伸到案幾下邊。
“布政史陸謙袁的奏折說的不是全貌,但是留白的地方卻很巧妙。”
“是很巧妙,可惜你那些内閣同僚竟沒一個站出來追究細節的。”
“不是不追究,這事太大了,大家還在反應。”喬廣陵看沈溟不老實的拿腳勾住案幾拖到近處,挑揀了一本書随意翻看,“另外,這不是江南禦史才剛回來嘛。”
沈溟嗯了一聲,翻着書說,“那你可知雲城的奏折是怎麼寫的?”
“沒看到。但是聽内閣在朝堂說的話,猜測左不過也是在該模糊的地方模糊,所以看不出什麼線索,也與你和陸謙袁所說的沒有什麼出入。”
沈溟看喬廣陵一派淡然,又問,“那你覺得陛下幾時安排三司會審?”
喬廣陵舉起手裡新寫的琴譜,晾幹墨迹,“不急,有人還沒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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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王趙瑭今日不着道袍,換了身绛紫祥雲刺繡收邊大氅,内襯黑色緞面牡丹紋長袍。去了西郊城外皇莊。
大管司明禮随行,雖身在王府,但是他也多少聽得一些風聲。他覺察到蔚王同往日有些許的不同。小心翼翼說:“殿下,今年頂好的收成在慶東,各處莊子,殿下想看賬簿還是糧的品相,就着人傳個話就行。”
蔚王在馬車内阖眸,半晌說:“明禮,你是不是也覺得邢柏年沒有成功我就無力回天了?”明禮跟着馬車,湊近車簾,不知作何回答。但聽蔚王在車内繼續說道:“聽說内閣晁三易那個老東西對皇上重提了天元十七年的軍糧案。”蔚王微微發笑。“可笑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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禦前當差有人心思不純,但是現在還不是清除的時候。
邱侶伴駕前往順天殿,把蔚王今日行蹤報了,乾澤帝聽完隻覺得累,并未說什麼。順天殿是皇城裡獨一處帝王、大臣、嫔妃均可踏足的場所,乾澤帝會在此處勤政、也經常在此處休憩。
乾澤帝躺在龍榻上,獨留邱侶公公在側。他心煩,閉着眼卻沒睡着。邱侶把幔帳外的燈熄得隻剩兩盞,又添了安神的香。乾澤帝感知到動靜,喚他近前伺候。
“陛下,國事無窮盡,陛下也得注意龍體,不如早些歇息吧。”邱侶撈開幔帳,不小心觸到帝王龍顔,他立即弓身跪在塌前,腦中覺得乾澤帝仿佛就在這一瞬間裡老了許多。
乾澤帝盤坐,看向殿内僅剩的兩盞燈火,“蔚王前日進宮請安,談及慶東那支守備軍,說是慶東守備不過是城防軍,用不着享受慶東倉的糧饷。盡管慶東軍曾經布設之時并不是作為城防軍用的,但是這麼多年過去,在職能上确實隻是一城的守備軍,即便曾經有過軍功,也享受了這麼多年優于其餘地方守備軍的待遇,也是時候收回皇恩了。”乾澤緩緩說着,冷笑出聲,“他這是拿慶東軍試探朕,也是在追憶往昔,提醒朕不要忘記了他的功勞。”
邱侶誠心實意的說:“陛下對蔚王殿下恩厚,是天下人盡皆知的,普天之下誰不感念陛下的仁心仁德,羨慕蔚王的潑天榮寵啊。”
“這潑天的榮寵之下,灌溉出來的隻怕不是如你所說的感恩之心,而是一顆虎狼之心。”乾澤帝憤懑,“仁德殿前閣老提及天元十七年前的軍糧案,後腳蔚王請安,就提起了慶東的勤王軍隊。慶東軍自有慶東軍總鎮,再往上還有淮王,甚至兵部,哪裡輪到到他來伸手,在禦前安插眼線不說,還來置喙軍政,簡直狂悖。”
邱侶奉上一盞參茶,替乾澤帝撫背。“陛下息怒啊,怒極傷身。”
乾澤抿了口茶,擺了擺手,邱侶退在一邊。
“兵部?”乾澤帝在緩神的瞬間抓住了點什麼,“三司會審不能拖延,明日你就去内閣傳口谕,塢城軍糧案和雲城侵襲案,臘月之前不說結案,起碼要給出點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