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天司院中為何會種桃樹?
乾澤帝走近窗,“父皇說,這桃樹,本就不是為了取其果的,而是為了發其枝,觀其花,所有價值隻在這樹的本身,不在結果,不在将來。”
“哈哈……哈哈……”蔚王大笑,一如當初乾澤帝聽到自己的錯誤的回答時那樣。
乾澤帝也不怒,隻看他。
“陛下,隻看現在,不看将來,先帝明智,陛下聰慧,确實如此啊。當年我和慶東軍有私交,慶東醒茶港鹽提司納蘭通又是我郎舅,陛下正是看重這層關系,才對我青眼有加。如今這層關系有損陛下清政,也是到了拔除的時候了。”
“是你不知收斂,肆無忌憚,才造成了如今的局面。你貪墨軍糧真的隻是愛财嗎?慶東守備曆來都是永益城預備勤王軍,打着守備的名義領的卻是保衛皇城和帝王的職責。你與慶東交好,朕信任你,多年來從不追究,你與納蘭通以權謀私朕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是閑竹谷三萬兵馬為何而設,你心裡清楚。你拿着朝廷恩賜的皇莊私養親兵,是司馬昭之心。朝廷将你趙氏喂養成一顆參天大樹,不求你為君為民遮風擋雨,卻也不容你結出碩然惡果。”
“陛下如今怎麼越發膽小了?”蔚王繼續笑道:“二十一萬兵馬也隻是貶黜江南,如今區區三萬兵馬,陛下就這般激怒,看來這帝王之位,陛下這些年來坐的也是戰戰兢兢,夙寐難安吧。”
像是一隻懸了許久的利劍,握在蔚王手中,此刻正中靶心,乾澤帝被刺痛了。他豁然轉身,怒視蔚王。
蔚王迎着這道怒火,不懼不畏,“陛下還說隻看現在,不看将來?曾經的季鷹軍并未表露不臣之心,反而屢立戰功,乾澤十八年,暮北戰事吃緊,姜長鷹隻是稍有纰漏,陛下僅憑喬廣陵一人所言,就将人發落到江南,難道不正是畏懼将來嗎?你害怕季鷹軍功高震主,害怕天下人心中隻敬畏姜長鷹,才會迫不及待伺機打壓。”蔚王盛怒狂嘯。
乾澤帝生生被這番話噎得險些倒退。堅決道:“胡說,分明是姜長鷹害得綏甯險些失守,朕才……”
“真的嗎?”蔚王不等乾澤帝說完,“可陛下分明清楚,綏甯并未失守,也分明知道綏甯城外的胡蟾國和賴食國來勢洶洶,對北境勢在必得,是姜長鷹打的他們挫傷元氣,以至于北境這麼多年一直都是小打小鬧。”蔚王站起身,緊逼道:“陛下,看看這整院的桃樹,看看這威嚴肅穆的敬天司,他們都是你畏懼功臣,畏懼良将,畏懼将來最好的證明!”
乾澤帝像是被釘在原地,少頃,他目光流轉,怒意化為悲涼,“倘若有朝一日,暮北二十二萬軍劍指永益城,閑竹谷三萬兵馬足以起兵勤王嗎?”
蔚王微微一怔,張了張嘴,不知道怎麼回答。
“三萬兵抵擋不過暮北軍,就連朕的五城兵馬司都抵擋不過,勤王就是笑話。但是你能聯合慶東軍,屆時就是八萬兵馬聽你一人号令,從閑竹谷和慶東,整軍直達皇城隻需半日,永益城你熟,就算被你買通的守城将士不給你開城門,你肯定也有辦法進城。”乾澤帝輕輕一笑,仿佛往日與他閑談政務,“八萬軍,守城夠,勤王說得過去,挾天子也正好。”蔚王弱了氣勢,乾澤帝逼近他,看着他的眼睛說:“總而言之,恰到好處。”
蔚王被看穿,徹底跌坐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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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益城已經下過幾場雪了,冬日早朝對官員而言格外冷。
“蔚親王趙瑭,仗權欺民,逼迫良善,結黨營私,盜換軍糧,勾結奸佞,禍國害民,人神共棄,自今日起,褫奪封号,降為庶人,幽禁天牢,以告天下,鹹使聞之。”
邱侶公公聲音清澈,響徹朝堂,在這聖旨昭告聲中,多少人心中稱快,覺得蔚王這國之蛀蟲終于拔除;又有多少人暗自慶幸,覺得幸好自己明哲保身,或當初沒能入得了蔚王的眼與他走的過近……
展光前行禮道:“陛下,江南觀瀾倉侵襲案和雲城海賊攻城雖已查明原委和幕後真兇,但是這兩個案子中,隻定這些人的罪責,怕是還不能算是完結。”
乾澤帝不明,“江南的案子裡還有未了之事?”
“該罰的罰了,但是該撫慰的還沒有撫慰,該賞的,還未賞。”張松也補充道。
“兩位愛卿,不妨直說。”
展光前和張松相觑一眼,不敢直說。
晁三易明白這二人的顧慮,于是行了一禮,從閣部蔡申手裡拿過兩道奏疏,“陛下,這兩道奏疏,是不久前江南布政史陸謙原和雲城主帥段悠宏呈遞的。内容涉及江南案情,便在老臣手中暫存了兩日。”
邱侶接過,呈給乾澤帝。
“蔚王、邢柏年一衆罪惡滔天,江南卻沒有發生不可挽回的損失,三司查案,一度陷入僵局。直到這兩道奏疏遞到内閣,案情推進才迅速有了眉目。”
這案子審得久,越到後面,衆人也不再拘泥于邢柏年等人如何籌謀搶劫觀瀾倉,為何勾結海賊進犯雲城,而是放眼始末。觀瀾倉如何化險為夷?雲城又怎樣轉危為安?如今晁三易這麼一提,原本就有疑惑的朝臣等待解惑,而還沒想到此處的官員也陡然好奇起來,紛紛想知道兩封奏疏的内容。
晁三易接着道:“先說雲城,當時情形十分危急,海賊出其不意,雲城險些失守。”
“南境在段悠宏戍守下太平了多年,段悠宏一時疏于防備也是情有可原。”乾澤帝邊說邊打開段悠宏的奏疏,“……西城險失守,姜長鷹率三百部下于東城堅守,又前往西城支援……”等字眼劃過眼眸,段悠宏在奏疏中請罪,說了雲城一戰折損,又言姜長鷹之功勞,恍然間,乾澤帝像是回到了多年前,段悠宏的奏疏透着熟悉之感,像極了曾經暮北傳回的一封稀松平常的軍情奏報,而彼時翻閱奏報的,是自己的父皇——天元帝。
“陛下——”
乾澤帝回神,邱侶又遞過一疊雲城戰事詳述,其中包括前後用兵、辎重、工事等調用和折損情況。乾澤帝擺擺手,沒看。
底下疑惑聲漸起,想知道雲城危急時刻,是誰力挽狂瀾。
“兵馬司沈大人原先說,當時在瑞城,曹忠說出觀瀾倉和雲城相繼有危,沈大人委派塢城指揮史姜長鷹押解土匪去雲城充軍,那姜長鷹寫了封家書後,便聽從沈大人之命,去了雲城。”晁三易持笏,不急不慢的說:“塢城指揮史姜長鷹在雲城以東與海賊遭遇,退敵後又趕往西城,在城破之前,及時增援雲成軍,如此,海賊才沒有得逞。隻不過,也因此,姜長鷹押解的土匪五人中有四人趁亂逃走了,至今下落不明。”
有官員置疑,“姜長鷹在江南為官多年,與雲成軍相熟,替他表功,也好功過相抵。”